湘西故事集（二）|实验记

大学里面开了很多门实验课：动物学、植物学、微生物学、分子生物学、人体解剖学……林林总总的，将进十来门。这些大多比理论课要生动活泼，可是也会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有一些又充满了血腥。

大一的时候给我们上植物学实验的是一个美女，我们都叫她“僵尸夫人”，大概三十来岁，留着小马尾，“僵尸夫人”上课有一个特点，不会笑。她在讲课的时候总是一脸正经，毫无表情，也不理会我们在干什么，等她讲完了我们才可以说话，但是我们都挺喜欢她，每次总会有事没事的给自己找点麻烦，请她来一起看显微装片。她会在课堂上登记每个人的徒手切片成果，然后算作期末的考核成绩之一。那次去高望界的时候我正好分在她那组，结果在山林里面绕来绕去迷了路，居然一个人跑在角落里哭鼻子。

教我们动物学实验的老师是湘西本地人，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找蝙蝠，全国大大小小的溶洞他到过好几十个，大一的时候我是班上唯一一个有幸跟他一起找蝙蝠的人。有次我们去了离学校20来公里的一个山洞，在曙光村前面一点，叫做“堂乐洞”，据说《湘西剿匪记》里有一部分剧情就是取材于此。

（探索的洞穴——堂乐洞）

《湘西剿匪记》我是一直没有机会看的，不过想必会是比较精彩。我们在那洞子里面呆了三个多小时，探照灯已经发出了微黄的光亮，我还舍不得走，老师说“你打算留在里面过年呀。”出来的时候钻来钻去，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走了很远，我正奇怪为什么这老师不会迷路。他指着墙壁说：“喽，这里有标记！”进去的时候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他在一边拿着小刀往墙壁上打箭头。

（皮氏菊头蝠）

去的时候还是初秋，可是里面有些地方却有了厚厚的冰雪，有些洞子又让人汗流浃背，总之很过瘾。我初莫估计了一下，我们到过的还不及洞子大小的十分之一。

刚跑出洞子，收到五六条来电提醒，是班上的一个叫“安儿”的女孩子打的。这个人是班上没人敢惹的“火辣椒”，和名字的斯斯文文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哪里敢不回电话。“你不知道今天班上有比赛啊，你居然跑到外面去鬼混去了……”

我是班上的灌篮高手第六号，自始至终就没有上过台面的，按理说我们一家人都不缺少运动细胞，尤其是我，一刻都闲不住的。可是对于篮球，自从高中被一个胖子误伤之后就一直有了阴影，为了消除我对此事的戒备，突然有一天他宣布要为我送一个月的饭。我说“不用了，我伤的是牙齿，又不是手脚。”后来他请我喝了一个星期的稀饭，这样子我的牙齿才慢慢好起来，对篮球的畏惧感却始终没有消减。

不过这次安儿骂的肯定很痛快，因为后面她又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多，但是我却没有听进去，因为这边老祖宗还在给我安排任务，要我写一篇关于此次探索洞穴的报道。

我悄悄捂着话筒说：“啊？为什么是我？”其他师兄师姐一齐笑着说“因为你最小呗！”果然，弱国无外交，简直毫无道理嘛。电话那头，安儿说道：“我说的你都听清楚了没有？”我说“是的，是的。”她便很开心似的笑起来了。

可是不知道有没有我的缘故，班上的那场球赛竟然输了，这是我们班上输的唯一一场篮球赛。后来自然是少不了安儿的一顿训，她还是我们的宣传委员。

给我们讲解剖学实验的是个已经年近花甲的老头，前面的头发秃了一大半，他便蓄意将后面的头发留长，然后反着梳到前面来，远远的看上去，还是密密浓浓的一片。这个老师是教我们这一届时特意请来的，老先生来了之后开了一条学院先河——只要是自己教授的班级，凡是涉及到班费或者其他活动经费的，必定要工工整整的交上自己的一份。后来我们在路上遇到他，都会停下来跟他弯腰问好，慢慢的，其他老师也都自觉上缴了费用。

以前动物学实验时，也是要做解剖的，都是些青蛙、鸡、兔子什么的，那个时候我正好在研究中国的佛学，竟对这些小动物动了恻隐之心。和我做搭档的正好是“火辣椒”安儿，于是这些杀生的事情都是她做的。杀青蛙的时候还好，用的是破坏脑髓的办法：一根解剖针，沿着青蛙头部中线上一个小坑往里一扎，然后微微往后一翘，就算寿终就寝了。与人与蛙，都不必受很大的罪。

（解剖青蛙）

可是杀鸡的时候却非常的残忍，为了不让它们的血液流出来，要用到窒息法。好些个女孩子都哭了起来，摸着被自己掐死的鸡，说道：“鸡儿，鸡儿，对不起！来生让你来做人，我来做鸡，让你掐死我好了。”我看到有一个女孩子，实在不敢去掐它，便从自己头发上取下来一小段绳子，将它套在鸡脖子上，然后闭着眼睛用力拉绳子的两端。可是最后那只鸡是和她搭档的一个男生摁在水里溺死的。

安儿杀鸡的时候也是很害怕的，撇过头靠在我肩膀上不敢看，嘴里念的骂的都是我的名字，我怀疑最终她是将那只鸡想象成了我，才狠得下心的。

可是没良心的我们都喜欢这样的课，因为做完了实验后，我们可以将“尸体”都收集起来，约几个朋友一起去馆子里加工，吃不完的就直接送给老板，可以抵一些加工费，老板们自然也欢喜。做兔子的那次小月哭着喊着要一起去，然后我们围着吃火锅的时候都在讨论实验的场景，她便一口兔子肉都没有吃了。

可是真正的解剖学实验却不再是拿这些小动物了，而是人。这门课的全称是“人体及动物解剖学”，主要研究人体的各大器官及系统。我们院以前有个停尸房，就在实验楼里，后来因为医学院的要求，便将停尸房搬到老校区去了，我有一个同学正好是学护理的，便死活要她给我发几张停尸房里的照片。她骂我笨，“那些尸体哪里可以随便照相的，我们进去都要先给他们鞠躬的。”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死者为大，是应该好好尊敬的。可是后来她还是给我发了一张，她叫我好好保存，说这是唯一的一张。我看到里面是一个被掏空了的人体躯壳，吓得手机都掉地上了，赶紧删了照片，以后再也不敢提及。

所以我是没有在实验室看到过真正尸体的，但是人体各个部分的骨架、器官模型，实验室都有。有一次正好讲到人体的骨骼系统，那个老先生提前一个小时做了准备，等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个实验桌上都摆满了骨头。一群女孩子率先跑了进去，都兴奋极了。以前看到的都是做工拙劣的橡胶模型，这次换成了石膏模型，她们都迫不及待的拿起头盖骨要合影。

“这些模型都做的好逼真啊！”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女孩子说。她正拿着一个注有“成年男性”字样的头盖骨，老先生正好走了进来，说道：“什么模型，这些都是真人的尸体。”她听了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两鬓的发尖都立起来了，嘴巴张开迟迟没有说话。

那节课的目的是用不同的骨头拼凑出一个完整人体骨架来。

实验课结束的时候，老先生说“你们谁有需要，可以把这些骨头带到寝室里去继续研究，熟悉人体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