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笔记》

《零星笔记》

老张是我接触的为数不多的两个死刑犯之一，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为人友善、诚恳，号子里大大小小的活总是抢着干。我时常好奇这么一个罪恶滔天的重刑犯为何能够这般淡定的生活在号子里，这个疑问在我释放的昨天才得到答案。老张今年五十有余，满头的白发视乎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而让他一夜白头的却是收到儿子来信的那天晚上。一次放风时，我将号子里仅存的一根粮草递给了他。他犹豫了半天接下来背对着监控用蚊香点起，我借机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贩毒呢？他沉默了一口烟的功夫便跟我讲起了他的故事。老张家住大山深处，下岗前曾是一名乡村教师。辛苦了大半辈子，将儿子送进了一所名牌大学。儿子也算出息，毕业后在社会上打拼了几年。年薪十几万，抵过老张十年的工资。可好景不长，村里修好路后，学生集中赶往镇上上学，这让老张不得已提前下岗。而老伴也在次年患了重病，儿子花光准备结婚买房的积蓄都没能保住老伴的性命，这让这个原本贫困的家庭更加支离破碎。老张不会干农活，老伴走后、他将几亩天地租让出去。最艰难的时候家里一度揭不开锅。日子持续没多久，儿子女友的家庭催促起了两人的婚事，要求是市区的一套房子。得知老张的家庭现状后，女方父母强烈要求双方分手。这让在山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张倍感无奈。他和老伴一直盼着儿子能够成家立业，可如今老伴撒手人寰，几亩地的租金连老张的生活都无法保住、更何况一套百来万的婚房？正在老张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一个远方表哥找到了他。起初表哥只告诉他生意场上缺名送货的，迫于生计的老张的立马就答应下来。跑了几次后他才发现其中的猫腻。当他告诉表哥他不准备干了的时候，表哥笑他天真、笑他一大把年纪不冒点险怎么给儿子买房，表哥将十万现金甩给他，并告诉他近期有一大批货需要他再跑一趟。承诺事成之后支付他50万的辛苦费，想到儿子的婚事、老张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而就在这次的交易现场，老张和买家被当场抓获。36公斤毒品被悉数查缴，为了事先协定好的20万封口费。他自始至终没有将表哥给供出来。那天儿子的来信，告知老张表哥出车祸死了、而二十万的封口费也打了水漂。想到儿子濒濒而危的婚事，老张一夜不眠、一夜白头。那一刻，老张相信了命运，也认定了自己的结局。他回信告知儿子不要在他身上花钱，好好生活、为了以后努力奋斗。他知道在号子里多干活也能获得有生活费的照顾，他知道自己的结果已成定局、不愿再为儿子增添额外的负担，他知道只有积极的面对现实才能让儿子安心的看着他离开，他知道做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老师。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教我背会了840字的《长恨歌》，而我也花了一根烟的时间听他讲完了他的故事。人之初，性本善。四个多月的时间，我接触了无数个在押人员，遇见的恶人屈指可数。当我踏出这座深牢大狱，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品尝着这城市喧嚣的时刻。我明白了在这一瞬间，我懂得了生活有多么不易。凌晨四点半，我依旧无法睡去。害怕自己一觉醒来，我爱的和爱我的又不能相处同一个世界。爱做梦的人，总害怕梦醒。如果重获自由的现在依旧一场梦，那请让我晚一点清醒吧。因为我还没见到我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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