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失却的山水（4）

父亲像只老牛，喘着粗气，坐在饭桌前生闷气，不发一言。

琪萍先给父亲倒了杯水，又端了杯上楼。弟弟躺在床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好像刚才楼下这一场吵闹，丝毫未打搅他。琪萍摇醒他，抱扶起他，给他喂了药丸。又用自己的额角贴到弟弟的额角试了试，感到更烫了，但是脸上的乌青和额角的肿块已经消退，这叫她稍稍安心一些。她一把弟弟放倒在床上，弟弟就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琪萍忙下了楼，一边转告父亲医生的医嘱，一边到灶下去点火。

在农村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鸡子，劳累了吃鸡子，生病了吃鸡子，损伤了也吃鸡子，说鸡子是“人参蛋”、“百宝丹”，确不为过。

琪萍将水烧开，利索地往锅里敲了几个鸡子，这时，她听到楼上似乎有些响动，就叫父亲上楼去看看。

父亲不一会就拖着迟钝的身子，平静地下楼了，在屋角提了把锄，戴着竹笠要出门。

琪萍正往碗盛鸡子，回头责怪父亲。

“弟弟这个样子，你就别出去了，稻田里水干了，蕃薯等着收外，外面又没事。”

父亲不理不睬，不紧不慢地走出门，才缓缓回过头来说：

“他没事，我也就在自留地。”

琪萍劝不住父亲，就盛了蛋端着碗，用调羹（匙）搅拌积在碗底的糖，登上楼去。

弟弟在床上滚动着，嘴角轻轻地呻吟着什么。

“琪彬，你好些了吗？”

弟弟醒了，却傻傻地问：

“妈妈呢？……妈妈？”

“妈妈！”琪萍心中一阵悸痛，也跟着沉吟一声。

“我兜了那么肥的一个大鲫鱼，可是……妈妈不要！”

说完，弟弟委屈地哭了。

琪萍怎么会不记得呢？母亲病倒后，茶饭不思，琪彬冒着雷雨在塘缺口守了半天，终于兜网兜到了一个几两重的小鲫鱼。但是烧的时候，琪萍不经意放进去了生姜，辣椒这些调料，妈妈吃不得，所以没吃。那年弟弟才七岁，也像今天这样委屈地哭了。

“琪彬，你是做梦了吧？”

弟弟突然破涕为笑：“妈妈给敲鸡子了，……香甜香甜的！”

琪萍想起了医嘱，一时惊慌而无措，急喊着：

“你怎么了？琪彬。”

弟弟好似被吓了一跳，忙道：

“我怎么了，姐姐？”

他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就想撑着爬起来。

琪萍忙按住他：“慢着，先让姐姐给你打盆洗脸水。”

琪萍跑下楼，端来热水。她看到弟弟竟又沉睡去了。

她再次将弟弟弄醒，给他洗了脸。以往机灵好动的弟弟，瞠目结舌，呆了片刻，又忽然极舒心地笑了。

“妈妈给我烧鸡子了……香甜香甜的！”

琪萍终于明白，弟弟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端过那碗蛋，顺着弟弟：

“嗯，你还没吃呢！”

弟弟诧异地叫道：

“我已吃了。我没吃了，我怎么知道香甜香甜的呢？我的口里还香着甜着呢！怎么还有？”

“妈妈又给你烧了？”琪萍忍着泪哄他。

“真的，妈妈呢？”

“去……出去干活了。”

“妈妈不是病了吗？”

“好了，你快吃吧，吃了去抓个大鲫鱼来。”

“嗯。”

弟弟接过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琪萍趁机退下楼，急从自留地里拖回了父亲，又央邻人到村中雇了辆三轮卡车，把又已迷糊着的弟弟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