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说：要有光，我说，还是算了
“这世界不是真实的！”
“你说什么？”吴斌虽然习惯了老朋友偶尔的莫名其妙，可还是忍不住追问他，因为他总能给出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说我们生活在一场梦里！”艾尔·保罗道。
“是的，人生如梦就是这个意思！”吴斌随声附和。
“不，不是的，我是说我们活在别人制造的梦里，你能确定真实的自己此刻到底在哪儿吗？”艾尔·保罗道。
“好了好了，不管真实也好，虚幻也罢，我觉得现在我手里的这块奶油面包才是最重要的，嗯，要不要来一块？”吴斌伸手递了过去。
艾尔·保罗一把推开，道：“别打扰我思考！”
“思考，思考，有那个时间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任务吧，胡思乱想可不能帮你抓到毒贩！”吴斌呵呵一笑。
正说着，双引擎的巡逻机已经到达了，高性能螺旋桨的呼啸，让本就空旷的楼顶挂起一阵旋风。
吴斌和艾尔·保罗俯身钻进巡逻机，坐好之后开启噪音屏蔽模式。巡逻机渐渐升高，盘旋在霓虹都市的上空。
华灯初上，车流纵横，行人们仿佛遵从着某种法则，交织流动，密密麻麻。这灯光渲染下的城市，犹如彩色的泡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你看这城市，多美，美得不真实！”艾尔·保罗还在感慨。
“我说，你确定我们两个不需要增援吗？”吴斌打算不再理会保罗的日常哲学。
“我觉得我一个人就够了，如果你想，可以先下班，到罗斯酒馆等我！”
“好吧，当我没说！最后检查一下武器，M353自动追踪手枪，多模式手雷，升降索，防毒面具……”吴斌仔细清点着自己的装备。
“我觉得你只需要带一件装备就够了，防弹衣！”艾尔·保罗道。
“嗯，或许你说得对，不过别太自信，祸患积于忽微，懂吗？就算你现在是一个超级改造战士，也不代表就不会失败！”吴斌道。
“呵呵，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又能怎样？”
“得了吧，又来了，懒得理你！”吴斌把头转到一边，继续检查自己的装备。
巡逻机载着两人来到城市边缘的一个废旧的厂区，与城区的拥挤和梦幻不同，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区域，老鼠在大街上肆意穿行，荒草丛生，一片死寂。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白鲸，在这里放下我们，不要打草惊蛇。保持空中预警模式，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后援！”吴斌道。
“明白，长官！”巡逻机的人工智能回答。
巡逻机低空盘旋后，降下高度，在一片废弃厂房后落地。
“好了，给我这片工厂的地图和热成像扫描，我们要开工了！”吴斌说完戴上智能侦查眼镜，打开巡逻机的舱门，回身拍了拍艾尔·保罗。
“Show time.”
“哼，无聊的杀人游戏！”艾尔·保罗说完，越出舱门，跳到地上。
“不知道你是真酷，还是耍酷，如果换个搭档，会被你折磨死的”，吴斌无奈的一笑，也跳了出去。
巡逻机升上半空，监视扫描厂区全景。
“我说，今晚罗斯酒馆，你去不去？”艾尔·保罗道。
“恐怕我要失约了，今天是雪莉的生日。”吴斌上膛了M353自动追踪手枪。
“哎呀，要是你死在这里了，岂不是又要失一个约？”
“哼，我还死不了！”吴斌道。
“为什么，你能预知未来？”艾尔·保罗笑道。
“怎么说呢？因为我相信你。”吴斌一本正经。
“哼，别来这一套，对于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我才不在乎！”
“厂区共有五人，三人分散在出口放哨，两人在包装毒品，武器装备为自动手枪五支，冲锋枪两支，手雷23枚，最佳进攻路线为……”白鲸正在报告侦查数据。
“进攻路线以我为准！”艾尔·保罗道。
“那我做什么？”吴斌道。
“你负责活着”
艾尔·保罗掏出了自己的特制武器，一把自动定位的微型导弹枪，眼中植入的侦查定位功能已经绑定在了该武器上，选择目标后自动锁定三名在出口处把风的毒贩，扣动扳机。
不出所料，微型导弹自动追踪敌人，选择最佳的路线先后命中了三名把风的毒贩，而那三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了性命。
“无聊的一天”，艾尔·保罗道。
“为什么不都干掉？”
“你见过猫抓老鼠吗？用餐之前它们总是要娱乐一番的，现在我就是那只猫！”
“呵呵，我倒是看过《猫和老鼠》，那只可怜的猫总是被戏耍……” 吴斌道。
“伙计，这就是我在那么多警员当中，选择你做我的搭档的原因！”艾尔·保罗笑道。
“好吧，看来我唯一的用处就是逗你开心了！”
“开心才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突然，啪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了艾尔·保罗的嘴里，接着厂房里传来冲锋枪密集扫射的声音。一颗颗子弹像暴虐的雨点，如死神的使者般疯狂的倾泻过来。
艾尔·保罗被击倒，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有防弹衣，但吴斌还是被一颗子弹打得喘不过气来，他急忙翻滚到旁边一根柱子后面，子弹噼里啪啦的打在柱子上，震击着吴斌的后背。
恐怖的按摩方式。
“白鲸，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两名毒贩，两把冲锋枪，子弹充足，你的位置十分不利，小心手雷袭击！”巡逻机回复。
吴斌现在一筹莫展，密集的弹雨让他无法转移位置，更无法反击，这狭小的一隅，仿佛是最后的据点，可是一颗手雷过来就能要他的命。
“白鲸，你可以击中毒贩吗？”
“长官，这个位置没办法攻击到，如果使用重型武器，你也会被炸飞的！”
“该死”
“是该死，不过不是现在！”
吴斌侧身一看，竟然是艾尔·保罗，骂道：“你这混蛋，我收回我的话，要是相信你，我早死了！”
“现在收回为时过早！”只见艾尔·保罗爬起来，扶了扶脖子。
吴斌定睛一看，艾尔·保罗嘴巴上有一个弹孔，身子朝前，脖子却朝着另外一边，好像只能歪着头走路了。
“你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了被人踩了一脚的玩具娃娃！”吴斌道。
“可恶，他们正好打中了操作系统的程序，害得我刚才重启了！”艾尔·保罗掏出了M353开始反击，完全不在乎狂怒的子弹击中他的身躯。
“有时候想想，改造人也真不错，”吴斌暗想。
这时，四枚手雷同时飞了过来，落在了吴斌和艾尔·保罗旁边。吴斌吓得手足无措，也无处可躲。只见艾尔·保罗不慌不忙，用M353连开四枪，正好打中手雷，把它们击出毁伤范围之外。
手雷在十米外爆炸，伴随着浓浓的黑烟，暂时遮蔽了毒贩的视线。
“用子弹击飞手雷，有没有搞错，不怕子弹打爆手雷吗？那就等于杀了我。”吴斌骂道。
“你这笨蛋，电影看多了吧，子弹是不能打爆手雷的，怀疑你警校是怎么毕业的！快离开这，除非你今晚不想约会。”
吴斌急忙闪开，离开那根柱子，“接下来怎么办？”
“交给我了”，艾尔·保罗伸直右手，手腕下垂，竟然是一个微型的火箭燃烧弹发射器，他对准毒贩的方向开火，刹那间一片火海。
“跳舞吧，蠢货！”
只见两个毒贩在火海中挣扎跳跃，慢慢的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有惊无险！”吴斌长出一口气。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巨响，震得大地仿佛在战栗。两个人愣了一下，才发现头上一道火光，巡逻机白鲸被炸毁了，在空中盘旋翻滚，燃烧着坠落在地上。
惊魂未定，又一声巨响，废旧厂房中冲出了一个钢铁怪兽，好像是粗略改装过的攻击机器人。步伐虽然缓慢，但是身上布满了各种武器，向两人疯狂扫射。
“快走，躲到里面去”，艾尔·保罗挡在前面，掩护吴斌冲到厂房里，几颗子弹打到了他的胸口。
“什么东西？”吴斌道。
“好像是改造的战争机器，这种东西都可以用来军事行动了，白鲸竟然没有侦测到，我们火力严重不足”，艾尔·保罗道。
怪物越来越近，密集的弹雨一刻不停，一枚火箭弹猛然飞了过来，击中厂房的墙壁，震耳欲聋。冲击波把屋顶震得直颤，灰土纷纷散落下来。
“怎么，你怕了？”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害怕，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把你的多模式手雷给我！”
吴斌只能从命。
“现在要祈祷这东西的视力不太好了！”说着，艾尔·保罗把手雷模式调成烟雾弹，用牙齿抽出拉火环，扔了出去。
一阵白烟升起，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那怪物还在疯狂扫射。
“我就知道，他们搞不到那么先进的技术！只不过是一堆加了武器的破铜烂铁而已”，说完，艾尔·保罗开启了烟雾屏蔽，避开怪物的弹道，迅速移动到了怪物身后。
他想要把手雷塞到机器的内部，彻底炸毁它的内部系统，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靠近这钢铁怪物的一瞬间，钢铁怪物竟然突然自爆了。
一声巨响，连同艾尔·保罗，全部炸得四分五裂，碎片噼里啪啦落得到处都是，分不清都是什么零件。
“糟糕，是远程操作！”吴斌骂了一声，“我就说你是一只笨猫，你还不信。”
吴斌掏出M353，再次打开侦查眼镜，在彻底搜索了整个厂房，确保没有残余敌人，才小心翼翼的来到爆炸现场。
钢铁残片布满在地上，有的还在燃烧，这场面，就像一枚炸弹，从内部炸毁了一辆装甲车，烧焦的味道在蔓延，电流声在吱吱作响。
“我在这儿，伙计！”
吴斌顺着声音过去，发现艾尔·保罗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烧焦的头，静静的躺在一大堆零件上，面部朝下，无法转过来。
“真奇怪，全身都炸得粉碎，唯独这张嘴还在！”吴斌说着抱起那个破损的头颅，还稍稍有些烫手。
“这种情况倒也少见，不过我习惯了！”艾尔·保罗还在喋喋不休。
“之前可没有这么严重的损坏！你为什么越来越大意，没有料到这机器是遥控指挥的？”
“我当然想得到，他们连烟雾干扰都没能做到，怎么可能制造出智能操作的武器呢？”
“那你为什么……”
“伙计，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好的，明白！我这就把你带回去，向上级申请，给你装上一个全新的防爆外壳，下次就算是响尾蛇导弹，也不能伤你分毫。”
“伙计，你知道改造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头颅道。
“不知道，是没办法谈恋爱吗？”吴斌笑道。
“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们是一群有着人类大脑的机器，浑身的钢铁零件和电子元件，可偏偏大脑是碳基的，你体验过那种触摸到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感觉吗？”
“你不能感受到温度？”
“呵呵，是的，我不能感受到温度，温暖！因为那种传感器毫无必要，对作战来说有害无益，简直是多此一举”，头颅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吴斌一时语塞。
“但是什么？浑身上下的钢铁之躯，随意输入、存储、连接的数据，也不能抚慰我人类大脑的渴求，我基本上什么都体会不到。”
“老兄，别这么说！”
“帮我个忙……”
“我不能……”
“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
“为什么要这样？”
“我思考了良久，截取了宇宙创生，到人类文明的全部数据，最后得到了：只有黑暗才能给我带来永恒的安宁这一结论，这是我毕生的渴望！”
“老兄，你太悲观了！”吴斌掉下泪来，已经哽咽。
“这不是悲观，悲观只是人类的定义，这是结论，虽然听起来很悲观，但这是事实！”
“我无法理解！”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而对我来说，还是算了，遁入永恒黑暗，那才是永恒的故乡。一个人会死掉两次，一次是肉体上的，一次是被人遗忘！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永远不会！”
“那就对了！记得替我向雪莉带个好！”
“其实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那么，还有什么出路呢，你想让我继续这种生活，不断的屠杀，施暴，被炸毁，被重装，就像一台没有思想的机器，完成一些毫无意义的工作，拯救这个注定被罪恶填满的城市？”
“可是……”
“很简单，你只要把我的植入芯片取出，我的大脑就会自动因为缺少能量供应而衰竭，我就自由了！至于任务报告，就说是在行动中造成的损伤，这一套你很拿手。”
……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老朋友！”
“我做不到！”吴斌瘫坐在地上。
“这狂暴的欢愉，必将有狂暴的结局。只要我还有意识，总局就会不断的控制我，让我执行任务，就像一台该死的扫地机器人，你能懂得这种感受吗？无限循环，没有尽头的献祭，我从被改造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了。我渴望的是宁静的下午和阳光，可面对的永远是暴力、屠杀和鲜血。”
吴斌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怀中的头颅注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宁静。
“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吴斌含着泪，道：“老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头颅笑了笑：“我也一样”。
……
霓虹闪烁着，楼体上不断的在变换着最新产品的广告。这繁华的幻象仿佛会持续到永远。吴斌呼叫了总局的巡逻机，并且初步报告了战损情况。
夜深了，吴斌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低头寻找自己的影子，可无处寻觅，抬头望了望天空，却不见繁星。
天地之间，一切的连结都仿佛荡然无存，一切的意义都好像无影无踪，徒然剩下一副血肉之躯，在倒计时里不慌不忙的奔向终极。
他伸出手，捏碎了掌中的能源芯片：“老兄，你终于自由了！”
“而我，将继续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