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短篇小说)
春天,处处都是绿叶花红,整个生机勃勃的景象,就连那只有极少树木生长的陡崖都可以明显地看出绿色,甚至那陡崖的边上还绽放了一大朵白花。噢,不!那不是一朵大白花,而是一件叠得十分整齐的白色外衣。
东子被公司辞退了。
大学毕业后,东子就进了这家服装设计公司,而他也是尽职尽责地工作,出色的表现、新颖的设计想法以及他那奇妙的色彩混搭,成功地展现出了他的服装设计才华,经他设计出的衣服都能在市场上畅销,这让他的声名颇有些影响力。可是,他被辞退了,而且还被起诉,有人起诉他设计的服装都是抄袭,对方还拿出了十足的“证据”。有物证设计图纸,还有人证——同事柳馨。这些都是东子没有想到的,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法庭判决他的确存在抄袭,赔偿“原设计师”李连十万元侵权费。他伤心中带着绝望,但他一笑而过,赔偿了李连十万元。
这件白色的外衣是他专为自己设计的,亲自去购买布料,亲自裁剪,亲自缝纫,如今是他第一次穿,也是最后一次。他喜欢设计服装,可他生来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亲人。因而,他总是沉默寡言。在公司的五年里,他都是独来独往,极少和同事们交流合作,也因此时常被同事们在暗地里冷嘲热讽。
东子来到这人迹罕至的陡崖,如此宁静,如此符合他内心之中的世外桃源,可是他也不知道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好像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驱使他来到这里,注定此处便是他的归宿。
俯瞰着深不见底的陡崖,望着那变幻不定的云雾,东子竟然忘了下面是不知深浅的陡崖。他回想起从前的生活,无时无刻被他人无情的嘲弄,他的内心是如此地冰冷得忘记了温度这一概念,可他的嘴角还是轻微地笑着。童年时候,同学们对他的叫骂声及他们叫骂时还做着鬼脸的动作,依旧是如此明晰。
那一句“野种,我就想骂你怎么着!”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永不磨灭永不痊愈的伤痕,而他那时却只能一个人找一个地方默默哭泣,可他从未哭出声过。
东子知道他是被自己父母抛弃的人,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幸。但他还是能想起那个满脸皱纹拉扯他长大,给过他无数温暖的老奶奶,他同时也感到庆幸。他想,他真的想,他真的想那个不断抚愈他心灵创伤的奶奶。被人嘲笑成了他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他没有动怒,而是选择一笑而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知道那个毫无血缘关系而又尽她自己的所能将他抚养长大的奶奶极不容易。一想到奶奶,他觉得自己忍受什么都可以,只要奶奶无忧无虑,只要能看到奶奶慈祥的面容。因此,尽管是生活中的什么糟心事情,尤其是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他都通通压在了自己的心底。东子一直忍受着,他知道这些恶魔终有一天是会爆发的,但他不敢在奶奶未去天堂之前爆发,同时也只有奶奶才能压制他心中的这股魔性。
想起刚找工作之时,因一时没找到工作且被房东无情而尖酸刻薄地赶出来的时候,他只能默默捡起自己的旧衣物露宿街头的时候,东子嘴角又轻微地勾起一个弧度。想起自己工作两年后,生活不断好转,而奶奶“突然”病倒的时候,其实那不是突然,而是慈祥的奶奶早就知道她自己的病情却没有告诉他。
想起那个春天里阴雨绵绵的早晨,自己亲自送走奶奶的那个早晨,东子心如刀割,可是他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其掉下来打扰了奶奶的休息。他没有给奶奶买寿衣,而是他亲自给奶奶设计的,他信不过也看不起那些全是千篇一律、出自那些没有人情味的机器之手的寿衣,因此奶奶穿的必须是他亲手做的。东子知道奶奶喜欢清静,因而奶奶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平静地送走奶奶之后,东子变得更加沉默以致孤僻,不说话也不愿意同别人说话,除了十分必要的时候才开口。
想起自己去李连办公室无意间撞见他与柳馨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可是他们明知道自己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更不会说出去的情况下,而柳馨却在法庭指证他抄袭服装设计的时候;想到老板坚决要开除自己的时候,他不断勾起自己的嘴角,最后呈现出一个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东子的伤痕在蔓延,东子心中的恶魔越积越大,终于失去了他自己的控制。东子回想了自己的一生,自己唯一在意的人已经离去,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无可留恋,所以他将自己的白色外衣脱下,拿出他同奶奶一起照的相片,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将它吻了又吻,最后放进了白色外衣的衣袋里,将衣服叠整齐,放好。东子望了望天空,走向了陡崖边,任由恶魔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没有悔恨,没有害怕,只有内心的一片宁静。
下降的瞬间,东子脑海里只有奶奶慈祥的面容,云层之中也出现了奶奶微笑的脸,他眼眶里的泪珠随着自己一同落下。
艾佟 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