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姥姥

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我从小住姥姥家，童年的印象好多都是姥姥有多疼我，多宠我。我们一大家人都知道姥姥最宝贝我。每次回家给姥姥洗脚洗头，表姐表哥街坊邻居都会说“这是喆喆该做的，谁让恁姥姥最偏向你”。

是的，姥姥最偏向我。

姥姥是小脚，走路一直很慢，我小时候每当炫耀我又长大的时候就会和姥姥比谁走的快，来获得一种成长的感觉。姥姥年轻时是个美女，所以妈妈妹妹表哥表姐们都很美，我可能基因变异了，是一大家最丑的那枚。

姥爷也很帅，可惜后天害过耳炎，有点聋，要大声说话才听得见。我小时候总爱问姥姥，为什么发现我姥爷有点聋，她还和他在一起呢？这时候，姥姥就笑着打我，说我傻。我一直觉得他们是包办婚姻，没办法才在一起的。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们的深情。姥爷病重时，好多人都不怎么认识了，我就给他看姥姥的照片，姥爷就会笑。姥爷去世半年后，大家基本接受了事实，可是姥姥还总是悄悄为他哭泣。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爱情，相濡以沫，至死不忘。

我是姥姥看大的。

妈妈说我小时候，每当我哭闹的时候，姥姥就会踱着小步推着小车把我送到学校。

上学后回了老家，但是每到周末都会看姥姥。然后姥姥就会拿出来一大堆好吃的给我，印象中每次离开姥姥家都会抱一小箱好吃的回家。那都是姥姥一周的囤货，香肠，牛奶，椰子汁，健力宝，香蕉。都是我的爱。

我上三年级时，妈妈进修。我去姥姥庄上的小学插班。我学习好，朗诵课文好，而且老师都是妈妈以前的同事，所以对我格外照顾。想想一个插班生这么抢风头，自然是要被排挤的。那时候他们总喊我“外八户”，撕我作业，在电线杆上说我“偏能”，故意弄坏我的毽子和帽子，还把我围在下水道不让我回家，让我挨个喊他们姑奶奶，我不喊，就动手。(现在想想也是够憋屈)后来被姥姥知道了，她又颠着小脚，去欺负我的孩子们家里去找他们家长，姥姥辈分大，他们父母必然要赔不是的。后来我又转回了原来的学校。后来听说曾经欺负我的那群孩子初中因为打架有几个都被开除了。那时候矮小的我，孤零零的在别的学校里，姥姥是那样尽心尽力的保护我。

也是寄宿的那段时间，我和表哥偷偷出去玩，第一次连续8个小时都没回家。回到家，姥姥上来就打我，还打了表哥。其实一点都不疼。后来才知道姥姥找了我很久，特别着急。那是姥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每到寒假暑假我都会跟着姥姥住段时间，既可以摆脱爸妈不用学习，还能天天跟着表哥玩，还有大把大把好吃的，我可香气了，两个表哥天天拉我去他们家吃饭。于是我就姥姥家，大舅家，二舅家轮流吃，反正每顿都是各种好吃的。想想我的公主脾气就是在姥姥家宠出来的。

有时候表哥欺负我，或者表姐和我闹别扭。不管谁对谁错。姥姥都会批评他们，然后安慰我。还有姥姥所有的好吃的基本都是留给我一个人的。

印象四年级期末考试时，姥姥过生日我没能过去。考试完再去看姥姥，她竟然给我拿出大半个蛋糕来。我爱吃甜食，姥姥切生日蛋糕非要给我一个人留下一大半，任何人都不可以觊觎。其他人吃那小半个蛋糕。

或许是姥姥太疼我了，也或许是舅舅表哥表姐们也很疼我。总之，姥姥这么偏向我，还真没见人经常提意见。只是偶尔会听表哥表姐说“俺奶奶最疼喆喆啦”。

是的，姥姥最疼我，我特别骄傲。

长辈们给我们的爱那么多，我们的回应却那么少。能记得的就是他们对我们如何如何的好，却鲜有写自己如何回报他们，让他们开心欢笑。

记得高中时一中的学习非常紧张，一个月只有一天半的假期。伙食也是非常的差，能吃到肉的次数都不多。那时候姥姥还颠着小脚能干活，就专门为了我的伙食养了几只鸭子，每周所得的十几枚鸭蛋收到都会用盐腌上。让妈妈去看我的时候给我带上，每周都带将近二十枚，嘱咐我要早上一枚，晚上一枚，补充营养。其实姥姥腌的鸭蛋很好吃，都是蛋白微咸，蛋黄一咬全都是油的那种。但也是这每天两枚带有浓浓爱意的鸭蛋直接导致我高中毕业之后就丧失了吃鸭蛋的能力。

我家离姥姥家不算远，却也有小二里地的路程。姥姥颠着小脚走路慢，总是让姥爷用三轮车带着她来我家。。。每当我回家时，不管是高中放假还是大学放假或者是工作后的周末，只要到家姥姥肯定提前在我家等我了，一般问几句我的近况话也不多，却总是坐在我身边。我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在我身边，我在卧室玩电脑她也在我身边，甚至有时候午睡醒来她也在我身边。

有时候我会把身边的事情说给她听，有时候听她说，更多的时候却是我玩我的，她陪着我。

老家的地很久之前就送人了，我却不喜欢吃买的馒头，想吃自己的麦子磨的面。。。姥姥就把舅舅给她的粮食悄悄的给我送来，用布盖上，免得别人看见，还不让说。。。

高中宿舍冬天很冷，姥姥就在家门口一片空地，刨出二分地。种上棉花，收了棉花第一时间给我套了一床十几斤的厚被子。我还记得她在门口一点点的拾棉花，围着围巾。记得她在院子里一点点的拾掇棉花。然后在大门前一针一针的给我套那床厚厚的被子。

是啊，所有的人都知道姥姥最疼我，我看上的东西姥姥都会给我。。。

我刚交男朋友时不敢带回家，就只和姥姥说，她说，有什么问题，她帮我担着。。。她还特别热衷于想看看“那个男孩”的样子。。。

我觉得姥姥就是我的守护神。可是我的守护呢？

后来我买了相机，妈妈特别热衷于让我给姥姥姥爷照相。姥姥每次照相都会专门梳头发，换上新衣服，用各种笑容拍照片，最后再各种挑挑选选。可是再挑挑选选，放最显眼位置的就是我和姥姥的合照。

姥姥喜欢吃“旺仔小馒头”，喜欢饭后冲杯奶粉，每次回家都给她买。她明明能吃完，却总不让我下次再花钱。明明到了我该给她买营养品的时候，她却还会攒下各种口味的零食等我回去吃。其实我已经不爱吃了，她却还是希望我能多吃点，再多吃点。甚至她去参加婚礼，还会在兜里留一两颗喜糖给我。

姥姥头发不多，却总是坚持留长头发，每次回家给她洗头时再掉上几根，就更少啦，妈妈劝她留短发，简单好打理，她觉得那样不好看一直拒绝，还每次梳完头发就把掉下来的头发放到一个布袋子里。。。后来这个袋子被舅舅拿走了，说，这是姥姥留下的念想。

这么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我享受着她给予的爱，回报甚微。可是她却很知足，逢人就夸我，说外孙女给她洗头洗脚买东西，总是陪她说话。

现在想想，这么多年来在舅舅家霸道的性格也是姥姥宠溺出来的。没有她撑腰，哪里敢这么张扬，无人敢欺。。。要知道我在我自己家里都挺收敛的。

记得有朋友说“你在一个地方有多放肆，基本说明你有多受宠”。。。这就是在姥姥身边的我。

姥姥一次摔倒之后在床上养了一段时间，差不多快好的时候却突然间不能走路了。在医院住了很久，查出腹水，却怎么检查也查不出病症，又说是年龄88太大了，多器官退化。后来在医院住久了，她情绪很不好，非要闹着回家。回家之后她一度很开心，因为所有的亲戚都来看她，她喜欢和大家聊天。开始她还喜欢点餐，聊天。后来就不愿意吃饭，一吃饭就吐，也不大愿意说话，好像说多了很累，后来连妈妈给她做按摩她都很不喜欢了。

她有几次病危，却也挺过来了。我每周都回去，也穿着警服专门给她看。大家觉得姥姥挺不过年，却到十五还好好的。

大年初七来上班，该我的值班周，又遇到曲阜杀二伤一的大案子，经过过年一周的累积，刚上班接了很多案子。很忙，还被领导催着加班。我十五还是专门调班回家了，看到姥姥还是好好的，我觉得下周回家还能看到姥姥，还盘点下姥姥身边还缺什么，下周回家给她带来。

那周四有个好朋友结婚，3.12号喝喜酒，我答应了一定去捧场。结果3.12上午时妈妈打电话来说姥姥再次病危，当时我在做那个重大杀人的案子，立马哭了出来要回家，领导在我对面，正打算请假，家里又说缓过来了一点，如果没事让我明天再回。我一度觉得姥姥还能活挺久，每一次病危她都能挺过来不是。但这想法也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我竟然坐下去继续写那份重大案件的鉴定书，晚上时竟然还应约去喝喜酒，当时还想明天一早就回家看姥姥，她肯定和以前一样没事的。。。

后来吃饭时各种不安，我突然想打的回嘉祥，给朋友打电话希望他能送我一程，结果他在喝酒，一个人在街上徘徊很久又因为一个人晚上打的回家害怕作罢。。。最最后悔当天晚上没回家。其实那个晚上我根本没有睡着，特别不安。凌晨十二点，卧室的灯突然炸了，我就打电话回家，姥姥情况还是病危中。各种盼着天明，五点多收拾东西，天一亮准备出发，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终于还是没有回家看到姥姥生前的最后一面。那一刻，我特别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觉得她就一定和以前一样，能挺过去。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一天丢下所有的工作应酬回到她身边，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晚上一个人打的回家了，恨自己为什么要等到天明再回家。。。内心的不安，炸了的灯泡。。。可是一切都晚了，再多的愧疚和泪水也换不回来最后那一眼了。就像现在写出这一段时我同样是泪流满面，我觉得我愧疚她老人家呀，离这么近，都回去晚了，我对不起她老人家这么疼爱我。我对不起。。。

回家的一路上都在流泪水，可是还有什么用呢。姥姥已经走了，我没能把她送走。种种的愧疚与痛苦让我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她那么安静的躺着那个地方，闭上了眼睛，已经再也不能睁开双眼了，再也看不到我了。。。。我掀开姥姥脸上的白布，发现离去的她和她生前的样子不一样了，可是还是让我多看几眼吧。

去了姥姥生前的房间，好多东西还有生气呢，舅舅买的垫子还没用完呢，我买的奶粉你还没喝完呢，还有亲戚们送的营养品还一排排的摆在那里呢，可是你没了，暖气片也凉了。。。

后来表姐们陆续来了，每一次都被哭声渲染到，也跟着泣不成声，把泪水哭干之后，眼睛生疼生疼的，好像没有泪水一样，可在下一刻，又是泪如泉涌。。。割舍不下的情，我一直觉得你还在身边，现在你在哪里呢？

火化车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不安，你被抬起的那一刹那，所有理智都变成了不理智，恨不得要和开火化车的人打起来，凭什么要把你带走，他们要把你带去哪里啊，火烧起来会不会很疼啊，是不是世间从此之后再也看不到你的容颜了。。。我求求你，身边的人，别拉我了，我真的想看最后一眼，就一眼。。。让我再送最后最后一程吧。。。为什么你不醒来呢，不是电视上总是都会在这重要的时刻苏醒么？你睁开眼睛啊，你再看看我们。。。姥姥。。。

后来，哥哥抱着你的骨灰盒回来了，我觉得，真的，我真的永远失去你了，我真的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真的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看到你生前最后一眼。

那之后，我一度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我觉得总有无法释怀的情绪，每一口呼吸都被压抑着，睡不着吃不下，全部都在想你。

我有时候会想，那天的灯泡凌晨突然炸了，是不是姥姥临走前用最后的意识来看我了？我总是奢望在梦里你会回来看我，可是，那周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你，他们说，是因为你太疼我，不愿意过来打扰我。是这样吗？

我从不相信鬼神，那一刻，我真的相信，我相信你没走，我相信你还在我们身边，虽然我看不到你，但是我愿意相信，你还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好好活下去。

现在，我还是每天都会想起你，你那么爱我们，怎么才能报答你？那么，以后我会好好对妈妈，舅舅，好好对自己。好好对你爱着的每一个人。。。你安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