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功后，就甩掉我吧
我是在学校附近的饮品店里邂逅林冉的。
如今的林冉，栗色卷发碎花长裙，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细腻。若不是那双依旧灵动的眼睛，我绝认不出是她。
她向我递来一杯柠檬水，用最近过得好吗作为开端，与我交谈起来。
高中毕业后，她的情况我只是略有耳闻。不学无术的周玄为她变成了三好青年，学业一路飙升成为名牌硕士，而林冉再也不是当初的平凡女孩。
最好的爱情大概就是，我们变成了最好的我们。
“听说你和周玄要喜结良缘了，恭喜噢。”
我嬉笑着等她脸红，但林冉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底的柠檬水，然后抬起头说，“其实我们，几个月前分手了。”
我的表情瞬间冻结，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可她微笑着，好像并不介怀。
1
周玄是高二文理分科时才来我们班的。
当时一女七男排队进班，也算是个隆重的见面仪式，队尾的周玄却吊儿郎当，在门口拌了重重一跤，声音像强劲的马后炮。
好多同学捂嘴嗤笑。周玄向门口狠狠剜了一眼，嘴里吐出几个脏字，转头便开始整理校服，敞开的拉链下，T恤炫彩夺目。
他抬头时，女生们再也不笑了。
有点像现在的吴亦凡，重点是，那么白。一百个女生里也挑不出皮肤这么好的。
没人知道，震撼最大的，是林冉。
她从小就是乖乖女，在竞争强劲的理科班，全力以赴考着十几名。唯一的课余爱好，就是熬夜看言情小说。
每个少女都会给小说里的男主角画像，而周玄，就像林冉脑海里的男主角。
但随着日日熬夜，林冉不白的脸更加黯淡，她不自觉垂下头，在周玄环视全班之前，投入题海中。
夜晚她又翻开小说，好像一字一句都在描写周玄。她甚至看到周玄深情地托着自己的脸，清澈的瞳孔里写满疼惜，可说的却是，你好丑。
她连忙扯过镜子细看，眼睛很美，五官也好，可皮肤却在灯光里呈浓重的棕色。
一白遮百丑，好像不白的女生，注定和美无缘。
她第一次因为这个而有些难过。
2
安静内向的女生，连喜欢都小心翼翼。
周玄位于右上方，林冉总是假意保持做题的姿势，眼睛却竭力往上瞟。
周玄无心学习，倒也不打扰别人。他总是伸展一条长腿，单只胳膊撑着脑袋甜甜入睡。上课如此，老班的课也如此。
直到老班发飙，朝周玄扔粉笔头。朦胧中醒来发现时髦的发型被破坏，他满脸不爽，眼神充满敌意。
林冉生怕老师惩罚周玄，后背绷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不敢眨动，样子十分像发呆。
“林冉，你走什么神，上来解这道题。”
老班懒得计较，将周玄晾在一边。大家不明所以，只能将视线聚焦在林冉身上。
下课后有人调侃：“你刚才看林冉那么久，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说完男生自己就笑了，周玄的话则让他笑喷。
“是啊，她，那么，美。”配合着夸张的陶醉表情，周围人都乐了，只有林冉置若罔闻，埋头演算。
但大家都没想到，周玄会问林冉数学题。
“开学那天，全班女生都在看我，就你没看”
“其实你身材还不错啦。为什么不敢看我，抬头呀”
“哎林冉，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不”
林冉表面在答题，内心却有成千只小鹿乱撞，而最后的“我喜欢你”，更让她感到震惊。
她在诧异之中抬头，撞上他的视线，周玄含着轻佻的笑意还不忘挑眉耍帅，而仅仅是一秒，林冉便冲出教室。
林冉知道周玄不会喜欢她，单凭他在众人面前取笑自己就知道。可你懂吗，当暗恋的男孩说他喜欢自己，哪怕是假的，都能激起内心千层波澜。
再次回到教室，周玄向她表白的事已沸沸扬扬，同桌好心说，“林冉，你知道他以前有多少女友吗，个个肤白貌美，可你俩站一块儿像啥啊。他耍你呢，你可千万别喜欢他。”
可是，我喜欢他，不打杀不放火，更不伤害任何人，那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而且，我也没有非要他喜欢我啊。
3
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为了索取，也不去苛求，只想离他近一点，希望他能快乐。
而周玄也利用这份感情，让林冉做了不少事。
老班命令他把红色刘海染回去，结果他第二天换成了绿色。老班一怒之下罚他一天之内抄五十遍月考卷，其中四十九份都是林冉熬夜写的。
周玄喜欢吃零食，又总是嫌路远，几乎天天都求林冉去。
寒假里周玄想借作业抄，为了能快点到约定地点，林冉在寒风里踏了好久单车，脸冻红了，两只手变成红薯，而周玄丢下一句谢谢转身就走。
周玄说，这算啥，以往那些说喜欢我的女生都是这么做的。而林冉也从未因为他的态度而抱怨过，让她生气的，是一包咸菜。
当时周玄用五百块给外班美女买了一个手镯，自己不得不过苦行僧生活。他举着馒头和咸菜可怜兮兮对林冉说：“我好可怜的，你看。”
万事处变不惊的林冉，冲上去夺过那些食物，还生气地说：“你干嘛吃这个，这么没营养的东西！”
周玄愣了，而回过神的林冉也呆在原地。
他收过不少漂亮姑娘的礼物，二十一根的烟，二百一件的衬衫，三百一条的项链。
但那都是因为，他送过三十一束的玫瑰，三百一只的口红，五百一条的裙子。
她们只会在他吃泡面的时候取笑他，没有人会憋红了脸生气，指着他说，你别吃这个，不健康。
除了这个傻姑娘。
4
周玄渐渐远离了林冉，他最终还是无法接受这份沉甸甸的感情，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潇洒地游走在百花之间，“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那就是他。
而林冉也非常配合，不打扰不纠缠，像影子一样沉默。
普通的夜晚，周玄在包间里打游戏，正到巅峰对决处忽然轰隆一声，玻璃都在摇晃。“应该是刮大风吧”，他并未多加在意，专注地对着电脑。
没过多久林冉打来电话，声音很是焦灼：“地震了！你逃出来没，在哪儿啊！”
周玄觉醒后哈哈大笑：“哎逗死我了，我把地震当成下雨，哈哈”
周玄的笑没心没肺。电话那头空白了几秒，旋即传来哭声，没有话语，一直在哭。
一向嬉皮笑脸的周玄瞬间沉寂，像有石头压在心头。
已经无心游乐，他举着手机走出网吧，看到了蹲在马路对面抱成一团的林冉。
华灯初上，路灯的光斜斜打在她瘦小的背上，左右是不见尽头的马路，悠长漆黑的天幕笼罩在她的头顶，此刻的她一如她的感情，渺小而单薄。
当时周玄觉得，她是美的。
短暂震感后再无异样，聚集在马路上的行人消散殆尽，周玄终于挪动步子走到林冉身边。
“这种事怎么能当成笑话呢”，林冉满脸倔强，眼睛像洒满星光的河，但周玄竟然笑了，这次是甜蜜的笑。
“要珍惜生命的。”她一边咕哝了一句，一边被周玄扶起，在被揽入温暖的胸膛之前，头顶传来一句：
“嗯，我珍惜生命，也珍惜你”
5
花心的男生，专一起来最可怕。
第二天，周玄绿色的刘海不见了，拉链老实地坠在脖颈处，数学课也积极回答问题，老班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欣赏。
他帮林冉带早餐，买漂亮的笔记本，下课后光明正大跑来聊天，大家都暗自惊呼，啊，他俩在一起了。
林冉从小透明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她觉得快要被那些复杂的视线烤熟了，毕竟，从看到周玄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是自卑的。
其实哪儿有那么夸张？可林冉认为，自己和周玄并肩行走时一白一黑的样子，一定像黑白无常。
每次她闷闷不乐，周玄就揉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是潜力股，相信我。”
林冉想起昨天查到的美白秘笈，“周玄，柠檬水好喝吗？”
嗯？他迟疑一秒，然后灿烂地笑了：“你喜欢？我买给你喝啊。”
以后，每当下午走进教室，都会有一杯柠檬水在静候她，透明杯身上印着亲吻的卡通小孩，几片柠檬恰好漂浮在相邻处。一天天，像无言的守候。
林冉家离老班不远，路中相遇时老班就会载上林冉。有一次被周玄遇到，他竟然吃醋了。
周玄特意买了辆自行车，每日放学都载着林冉回家。那时的风很暖，男生的衣角总会扬起，后座上的她羞涩又幸福。
老班也听说过他们的事，但一直没有干涉。
因为周玄，在高三的大半年里，从倒数进步到了班级前二十。
林冉为他的蜕变而欣喜，但另一方面，又对自己感到失望。她的极限好像就是第十名，无论再怎么用功，都无法越过那道坎。
6
那个夏天，他们拿到了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彼时的周玄褪去了原本的戾气，戴上黑框眼镜像个谦谦君子。林冉在高考之后身体慢慢恢复，加上一年的柠檬水，成了清纯小姑娘。
每当有人说羡慕，周玄就轻轻搂住她，然后有些炫耀地说：“是啊，我也羡慕自己能这么早遇到林冉。”
大学刚开学，周玄就成了班长，还加入了外联部、跆拳道社团。经济学原本就晦涩难懂，一天下来他几乎没有休闲时间。倒是林冉，只想学好专业课。
周玄是才貌双全的大帅哥，自然被不少姑娘痴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表白被拒后，对周玄的女友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她出现在林冉班级门口，用一种冰冷而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她，而林冉，深深地埋下头。
她无法面对这些艳丽的富二代女孩，她们娇美的脸庞像火一样炙烤着她自卑敏感的心，她仿佛听到有声音说，就你，你也配得上周玄？
更可怕的是，这些观摩者越来越多，她甚至不敢去上课。
周玄搂着泣不成声的林冉，他说要告诉全世界林冉是他唯一的女朋友。可林冉悲哀地发现，她已经无法融入周玄的生活，她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不知道他的快乐和烦恼，他们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周玄陪林冉去看电影，把任务交给别人。大幕里是周星驰的喜剧片，在两人的欢声笑语中，乌云消散了。
急促的铃声突然响起，同学说有位女生为了让撤资的赞助商回心转意，在烈日曝晒下央求了老板整个中午，然后猝然倒地。
林冉笑着让他离开，而在他真的离开之后，她看着周星驰的笑脸，呜呜噎噎地哭了。
周玄对晕倒的女生心怀愧疚，从此再也不敢离开工作半步，两人相聚的次数愈发稀少。林冉终于发觉，他们的生活方向已然不同。
7
这几年，周玄常常得奖学金，自主创业项目拿到省级一等奖，实习期间的优异成绩众所周知。
但林冉，什么都没有。
难道，她要永远活在失去的恐惧和自卑的阴影中吗。
她开始参加各种考试，笔译证口译证口语演讲比赛，还兼职做英语老师，看着满当当的行程表，她仿佛看到周玄对自己赞美的笑。
林冉得到不错的成绩，鼓起勇气与周玄分享，他有些欣慰，“挺好，你终于肯给自己找事做了”，然后便被催促着去开会。
这些年周玄对林冉是失望的，只因为爱而宽容，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对林冉的冷落。
不过林冉觉得，自己总会让他刮目相看。
她给自己增加了健身课程，牺牲更多睡眠时间钻研英语，每日只睡五小时。
可林冉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强度，她几乎每天都处于昏沉状态。中午买咖啡，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头顶，毒辣的光让人头晕目眩，在小路上拐弯时，她被一辆突如其来的车撞到了。
摩擦伤并不严重，但林冉因身体虚弱当场昏迷，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校医务室里。
肇事者付费后已经离开，林冉迷茫地望着天花板，膝盖处还隐隐做痛，滴滴流入身体的点滴有些冰凉。
这种时候，是该找个朋友来。
但林冉发现，她没有勇气打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知道他一定在忙，他在做更有意义的事，自己把他叫来是在浪费他的时间，那些时间能让他变成更加优秀的人。
可她又遇到那该死的瓶颈，各种成绩都无法得到突破，一如当初的高三。
我再也无法克服自己的自卑，拼命也追不上你的步伐。我奄奄一息步履蹒跚地行走，目送你快乐地朝光明奔去，而我真的无能为力。
大概就是那时候，她决定放弃的吧。
8
面前的林冉饮下最后一口柠檬水，轻轻说：“还好，是当初的味道。”
“他对我真的很好了，有一次中午睡过头迟到，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杯柠檬水。”
“后来他决定去美国读硕，我想回小城过安稳的生活，分手那天我很平静，他有些难过，问我为什么不能等他。”
林冉直视着我，“他该去更好的地方，遇到更相配的姑娘。”
“你知道吗，是我去送周玄的，我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离开我的视线，忽然就想起龙应台的目送。”
“原来生命中的目送不止亲情，你看着你爱的人进步成功，最后跟不上他了，就撒手让他走，在背影之后默默祝福。”
我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有内心不断重复着最后两个字，目送。
9
有人告诉林冉，周玄在毕业典礼的演讲上是这样结尾的：
我此生最爱一个姑娘，以前是，将来是。
我最感谢她，也最愧对她。
林冉泪眼朦胧，一个劲儿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成功后，就甩掉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