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 43 漩涡
无声的语言 43 漩涡
他们越过一处施工地，路面被挖掘机翻刨得乱七八糟，空气本来就不好，又从地面上扬起不少尘土，风一吹，打着圈、画着龙地卷。
姜唯的学校在郊区，本来四面空旷，因为校区的建设兴起不少低档饭店。
一家门前挂着几十排小彩旗的酒馆出现在眼前，门上红字滚动显示“小盘菜、家常菜、川湘菜、东北菜、饺子、烤鱼……”
走进门，阔大的厅堂里坐着满满的十几桌客人，吵闹翻滚的热气，烟酒气弥漫飘散，热闹非凡得有几分不堪了。
他们走进大厅尽头的细窄走廊，在第二个门口停下，一推开门，里面的欢笑声顿时停了一下，随后以几倍大的音量爆发出来。
姜唯赶紧捂了耳朵，回头莫名其妙地看陆龙游。
那时的姜唯，被从多年后用以别样的眼光回忆，就像深处一个细长的漩涡，在那漩涡之中，只有她一人。
“不就四个人吗，这什么意思啊？”她问。
“今天你过生日。”陆龙游说着从身边的沙发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
她立刻撂下脸来。如果生活与真相之间有什么隔阂，她相信没人愿意去触碰这隔阂。她的公开和躲避，都是这一层隔阂化作的薄纸，保护着里外的两个完好的部分。
“就吃个饭，”姜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边，“但是我不过生日。你们往里边坐，我一会儿还有事。”她说完，潇洒地一笑，又转向陆龙游，“洗手间”。回手把他推进屋。
姜唯是孤儿，这是件公开的事，可是因为亲生父母突然离世扔下了她，连姜楚沅都不敢替她庆生。
“不好意思啊，各位，她不太喜欢过生日，一会咱们就吃饭吧，就不用提这事了。”
朋友们的兴趣索然很快消失无影。青春岁月等于挥霍。
“喝啥酒啊 ？你们点了吗？”姜唯从外面走进来，表情也明快了起来。一问起酒，立刻有三个人站起来替她加啤酒，酒杯里一下子漾满了泡沫。
“你们这都倒外头去了。”姜唯端起酒杯，举到其中一个男生面前，“你给我喝了！”没等男生喝光杯中酒，另两个也赶紧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哼，等毕业，你们全是酒鬼。”姜唯坐回椅子上，后背舒服地斜靠在椅背上，没在意陆龙游正把胳膊搭在上面。
男女两名服务员推着小车，互相配合着，迅速将十几盘菜端上玻璃转盘，色彩缤纷，高低错落。
“今天还是少人啊？”姜唯夹了几口菜，抬起头问。
“石头他们班会，出不来。”有人回答。
“给我个手机，”姜唯说，“我问问他们老师还想不想混了。”说完一笑，接过手机，有人念了号码，就看她开始准备表情，立刻变成了个温婉无敌的江南淑女。
“陈老师，你好，我是姜唯，”她的笑容甜美极了，陆龙游站在她旁边，好像真能挡住外面来的噪音。所有人都憋着笑，有的已经趴在桌子上，曲梅使劲替邹斌捂着嘴。“我们学生会有点活，现在忙不过来了，我能不能替石佳请个假呀，还有……”姜唯仰起脸扫视座位，有人提醒，她接着说，“那谁，还有林琳！”姜唯用口型无声地说着，“跟我装呢”然后出声说，“嗯对，资料太多了，他们不来光靠我们大二大三的人就要忙到晚上了，要是有男孩能多借几个就更好了。”大家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姜唯的演技折服。“啊！好！你等你一下！”姜唯假装回应别人的召唤，然后又对着电话说，“几点？7点半啊，那行，有人就好办了，他俩也熟悉。哦，好，那谢谢老师。”
电话离开耳朵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发出放松的大笑。曲梅已经乐得靠到邹斌的肩膀上去，陆龙游佩服地看着姜唯。对面的捂着肚子，乐得直咳嗽，想找水喝，旁边人举起他的啤酒就灌。
大家不敢提庆生，就轮番向姜唯劝酒 ，她也十分高兴，没一会就喝多了，和陆龙游、曲梅、邹斌坐到一边沙发上去聊天。
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大房，在网上挂出信息，日租每日130元。来住的有举家旅行的人，也有学校里的情侣，明里暗里还有些不三不四的人。
“是个泰迪，眼睛可小了。”邹斌说，“跟你家老陆长得挺像。”
姜唯眯着眼睛，吸着烟，淡淡地瞄着邹斌，等他接着说。
“有个纸条。”他从牛仔裤兜中掏出一张叠好的面巾纸，里面就像武林秘籍似的写着很多字。
“他叫草儿。是我们恋爱的见证。可是他不爱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我的草儿。
希望你们找到好心人，给他一个家。”
“这娘们，心真她妈硬！”姜唯把纸条递给陆龙游，看看邹斌，又看看曲梅。
“养在咱们家吧。”曲梅说 ，“别人我也不放心，只要在租房信息上写明有狗就行。”曲梅又看向邹斌，撒娇地说：“你去喂它、遛它，给它洗澡。”她喜欢狗，从一开始就对草儿爱不释手。
“曲梅喜欢它，它也喜欢曲梅。”邹斌无可奈何地望向曲梅，又转向陆龙游和姜唯。
“姜唯，你怎么想？”曲梅挪近拉起姜唯的胳膊。
“卖了吧。”姜唯说。
曲梅立刻撅起嘴，甩开姜唯，坐回到邹斌旁边去了。
“收养宠物不给钱，有的人会对宠物不好。这是抱养宠物的规矩。”她看看陆龙游又向着曲梅。“我们一毕业就顾不上它了。”
曲梅不高兴起来，撅着嘴，小声地嘀咕：“想钱想疯了。”
餐桌边传来打闹声，大家正围着桌子玩递东西的游戏，越来越疯，从用嘴唇传递纸片、餐巾纸、手机，到传递一口水。
“咱们走吧，我去结账。”陆龙游站起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把他们的东西摘下来。邹斌到桌边去跟一个男孩说了几句。石佳和林琳还没来。
出门，他们一起去租的房子，因为草儿，今天没有租客。
一进屋，草儿就拉着一卷卫生纸从卧室里跑出来。它对这卷卫生纸大发脾气，可是嘴巴一松开，又好像那洁白的粘满口水的不规则圆柱体是个可爱的小伙伴，它迅速地转换角色，和它欢快地打闹起来。
“草儿！我来啦！”曲梅从挎包里翻出火腿肠，用牙齿咬开封皮，鲜艳的口红蹭到肉上。草儿见了肉就疯了般抢上一口，差点咬到曲梅的手。
邹斌换好鞋，趁它吃东西赶紧拿走纸卷。
他向三个卧室各望几眼，全都被狗翻闹得混乱不堪。他沉着脸出来，姜唯和陆龙游也换上脱鞋进去看。
曲梅不顾他们的议论，一心一意地和草儿玩。
“曲大美女！”姜唯拿着一只断了跟，撕掉了里子的高跟鞋，在曲梅的面前晃了几晃，轻声对着她的耳朵说，“请问这是你的鞋子吗？”曲梅接过来看，惊讶的表情刚过，又听姜唯说，“请你来看看我们的家。”
她回头不置可否地瞄了一眼地上呲牙咀嚼的野兽，走到卧室的门口时，着实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左侧卧室里，蓝格子床单被从中间扯开，像个男士大裤衩耷拉在双人床边，大部分落在地上，上面落着一条狗屎。
另一个房间里，枣红色的雕花床头柜上布满了抓痕，被从墙边推到门口，总共三个抽屉有两个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次性牙刷和香皂的包装袋都被扯开胡乱扔在地上。
草儿扯断了所有的窗帘薄纱，摧毁了曲梅精心设计的梦幻。
卫生间的地上全是湿漉漉的卫生纸。四双沐浴用的塑料拖鞋，残忍地暴露着伤疤。
不见了蓝色格子的美式田园和枣红雕花的中古闺阁。他们把最早挣来的钱用来买昂贵的家具来装点这个地方，却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烟消云散。
姜唯和陆龙游把狗带走的时候，曲梅一直坐在椅子上哭。邹斌蹲在地上不停地递纸巾。她从椅子哭到床边，一直到哭累了，睡着了，邹斌的一只胳膊还压在她的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