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鞭子,疼在千年的梦里
古代的驿站和寺庙,真是发表文字的好所在。在那驿站的墙壁上,经常会有墨迹淋漓的书写,那些文字背后,有着怎样的伤痛和别离?
在城南的沈园,南宋的陆游写下“红酥手,黄藤酒”和“曾是惊鸿照影来”,就写在那园子斑驳的墙壁上,让唐婉哭红了泪眼。
在扬州的木兰院,晚唐的王播写下“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那文字随着日升月落,满面风尘,一如作者颠沛流离的人生。最终王播官至太子太保,出镇扬州,那诗句也被擦拭干净,被碧莎笼罩起来。“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莎笼。”
这些或真实或夸张的故事,随着诗句一起走进了历史。
在历史的风烟之外,有那样一个女子,曾经在驿站的墙壁上,书写下她的伤心。
那是北宋宣和年间,在陕州的驿站旁,一位姿容绝丽的女子,以手掩面哭的伤心。她是军官的家眷,跟随着统兵的丈夫经过这里。就在刚才,她邂逅了自己的表哥。
是表哥也是爱侣。他们曾一起读书,一起学习。那些风花雪月的日子,那些吟诗作赋的时刻,都美好的如春花如朝露,那是他们的青春啊。
这是一对苦命的鸳鸯。他们的故事如同梁山伯和祝英台。
在那个亲上加亲的年代,在那样情窦初开的年纪,这本来是可以流传为一段佳话的。表哥提亲,幸福的女子在闺房等待。可是父母嫌贫爱富,觉得表哥没有中举,还是个落魄的书生,便把她嫁给了军官。在重文轻武的宋朝,军官都是武夫,都是不解风情的粗莽汉子。而儒雅英俊玉树临风的表哥,第二年就高中三甲,被任命为房县的学政。
就在刚才,在这个旅途的驿站,他们命运的车轮交汇。在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这是多么的巧合啊。难道这是天意吗?是苍天知道她日日夜夜的相思,才给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遇?
可是,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男子,那个曾因爱情受到创伤的男子,那个此刻就站在眼前的男子,却没有半点的回顾。他高昂着头颅,目不转瞬,就那样擦肩而过。为了尽快离开这令人窘迫的境地,为了洗刷掉心灵深处爱情的创伤,为了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他举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让马跑得更快些。
那一鞭子,抽在马身上,疼在她心里。那是表哥怪她的水性杨花吗?那是表哥憎她嫌贫爱富吗?那一鞭子,抽走的是她的青春,是她的爱情,是她的欢乐和生机。从此她将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了。她的心已死了。
她对着那远去的背影,默默伫立,孤独凝望,一直到斜阳西落,仍不见伊人回头。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悲苦,放声大哭。
“满袖啼红,”杜鹃啼血,那是她的泪,那是她的血。
她在心里说,我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我没有爹娘那般势力。可是荷花啊,你为什么开的那么晚呢?你能赶在春天开放,不就与那浩荡的春风邂逅了吗?春风多情,春风十里,我那多情的表哥,此生再也不会回来。
于是有《浪淘沙·目送楚云空》。这是记载在《词林纪事》里的故事。据《能改斋漫录》记载,宣和间,有题陕府驿壁云:
幼卿少与表兄同研席,雅有文字之好。未笄,兄欲缔姻。父母以兄未禄,难其请,遂适武弁。明年,兄登甲科,职教洮房,而良人统兵陕右,相与邂逅于此。兄鞭马略不相顾,岂前憾未平耶。因作浪淘沙以寄情云。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飘蓬,聚散匆匆。扬鞭那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人不见,满袖啼红。
这个叫做幼卿的女子,因为这提在墙壁上的一首词,而永久的留在后世人的梦里。表哥抽马的那一鞭子,时隔千年,也一并疼在人们心里。
简介:
宋词,黄河口人。我知彼岸,欲渡无舟,只好业余写作。有作品《边村》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