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告别，却只能微笑的挥手

  我察觉你变的遥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先从肉体的分离开始的吧，继而是灵魂的远离，最后是生命痕迹的了无音讯。远去了，田间的麦香玉米杆！远去了，桥头的杨柳牡丹花！远去了，邻家的清酒桂花茶！远去了，记忆里的流水人家！

  我记得那天你满载一身星光，在家乡最高的土丘上放声大哭，哭声像一柄利剑深深刺入了家乡贫瘠的脊背，它还你以沉默，毕竟它早就晓得，这命中注定的分别始终横亘在你们之间，无数岁月走过，它身上插的不仅仅只有你这一把剑。生命的繁荣与枯萎只是一个过程，它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而你，不过是它送走的万千微尘中，最为渺小的一个。当万水千山走遍，你是否还会回到这里，它未曾过问，你也未曾回答。只知道，第二天的你，要离开这里了。

  你是心里默念着《大风歌》离开的，当汽车不疾不徐的开动时，当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时，当你远离了家乡最后一寸土地时，透过车窗向外看，无边无垠的广袤大地上，那些穿梭而过的树木和山峰，竟真的再没了半点家乡的痕迹，仿佛是有一道天然的围墙，过了围墙，再无故乡。你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眼泪止不住的流，你不晓得父亲是否看到了你的眼泪，他只是沉默，和那晚的家乡一样。这时，我似乎看到了刘邦持剑而立，大声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那模样万古长明。

  耗费一整天的时间，我们来到这座冰冷的城市，我不喜欢这里。人们说:“如果你对于一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很负面，那么你将永远不会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温暖。”我感觉自己就是这样，与这座城市的初次见面就感觉到了空气里漂浮的冷漠和荒凉，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土地被荒草覆盖，有一种叫“钻油机”的物种，不知疲倦的日夜晃动着，到了市区，你会明白，繁华真的只是徒有其表，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车辆，除了车辆竟没有任何行人，高楼林立，金碧辉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冰冷的词语，于是乎，平生第一次开始怀念家乡的集市，那种淳朴厚重，那种摩肩接踵，想到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心里禁不住的难受。到了学校，安顿下来，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梦里我又看到了刘邦执剑而立，那歌声依然嘹亮。

  来到这座城市求学已两年有余，想来真是唏嘘，猝不及防的又被时间拖拽了两年，极少回家的我已经同家乡产生了疏离感，我不知道家乡那条泥泞的小路修没修，我不知道地里我埋起来的仙人掌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父母最近生活的好不好，我不知道村头的“傻二哥”又在谁家门口搭了窝。时常会埋怨家乡，也不给我托个梦说一说最近的变化，事实上托了又如何，想象总归比不上真实。我知道这种情况的出现是极不好的征兆，毕竟忘记了来路的人，怎么可能有出路。是了，我的灵魂已经开始憔悴。

  我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彻底失去了你。那年的冬天格外清冷，干燥却又刺骨的寒风仿佛一瞬间就将酝酿了一整个初冬的寒冷喷洒出来，湖面结起了一层若隐若现的冰，被秋风摧残后的荷花池也只留下一片衰败的景象，瑟瑟发抖的梧桐树终于也放弃了那最后的一片尊严，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一场大雪的到来，我也这样以为，可今年的雪却来的格外含蓄。飘飘洒洒的几片雪花让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夜晚的天空相当清亮，稀疏的几颗星无力的闪着，我蓦然想起离别那天的星光，我努力在天空中搜寻，搜寻着和那晚相似的星，我走出宿舍，我来到广场，我去到操场，我近乎疯癫，清冷的空气夹杂着细小的雪花闯入我的衣服内，冰冷的感觉刺激着我的记忆，我迫切的想找到你，哪怕一颗，哪怕一颗……我只是想接近你……后来我什么都没找到。躺在床上，我回想起今晚的一切，预期中的大雪没有到来，努力靠近家乡的方式却只是犯傻，似乎遗憾满足了期盼，这一刻，我不是很思念了。梦中经常出现的“刘邦执剑而立”，那晚，没有出现，在它最该出现的一晚。

  海子说，“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跟稚嫩的自己告别。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我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与过去告别，与家乡告别，那粒当年你放飞的微尘如今可能再也漂不回去，你会哭吗？你会后悔吗？你会为你那晚的沉默自责吗？也许会吧，可你已经沉默了数千万年不是吗？这问题可能永远没有答案，但是不管如何，我已经和你告别了，也已经和稚嫩的自己告别了，即使很痛苦。

  天空下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而是告别。曹文轩如是说。遇见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遇见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米兰昆德拉如是说。我遇见你，我告别你，我怀念你，似乎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只是你早就看透了这一切，所以你的沉默是有理由的。

  昨晚又一次梦到了刘邦执剑而立，在家乡最高的那座土丘上，他在唱歌，唱的什么呢？“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我想，这就是家乡的告别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