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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狄丽娜和唐人街的帐房姑娘

2017-06-01  本文已影响268人  王茯苓
Adeline

在入职介绍会上,培训师莎拉用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依次介绍新职员。艾德琳,叫了几次,没有人应。莎拉提高音量:艾德琳?

有个金发女生,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是阿狄丽娜。

Adeline,用英语发出来是艾德琳,舌尖贴着上齿龈,稍微震动的前鼻音,气息出来又被阻住,意犹未尽。而用法语或荷兰文发出来,就还会有最后的“娜”,舌尖轻轻触一下上齿龈,嘴巴稍稍打开,气全送出来。我喜欢后者,发音听起来更完整。

阿狄丽娜不像巴西人,她那分贝随时保持八十的老乡,就差点没露出内裤了,而她整个夏天都穿得朴素而拘谨。连保守如我,都已热得受不了换上裙子,她还依然长衣长裤。

两周的职前培训考试,只有两个人满分,一个是我,一个是她。在上台拿荣誉证书时,全班都在起哄要拥抱,犹豫片刻,我俩象征性地抱了一下。她身上是清新的肥皂味,没有香水,很好闻。无意间,瞟见她发根露出些红底色。

在离开那个Slave.com公司之后,我只跟几个人保持联络,法国小帅哥安德烈,俄国运动魔女丽莎和泰国大姐彼阿丸。我们偶尔出来喝杯咖啡,一起吐槽.com,听他们夸张地模仿那些奇葩顾客,顺便跟着骂一骂,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听完,他们总少不了表达对我已脱离苦海的羡慕。

我们也约过阿狄丽娜,但她总是有事。

今早吃早餐,我正在将培根铺在面包片上,往上加生菜时,手机震动。放下面包,我点开,是彼阿丸:阿狄丽娜死了。

我没反应过来:阿狄丽娜,死了?

阿、狄、丽、娜,我还在念着,电话已经追了过来:“阿狄丽娜死了,在她租的房间里死了!”

“怎么会?不可能!”

彼阿丸带着哭腔:“很可能是昨天心脏病突发。天啊,一个单身女孩这么死去,真太可怜了!今天房东发现不对劲,撬开她的房间,才发现了尸体。”

“她没有家人在荷兰吗?”

“都在巴西,就她一个人。天啊!我们今天在办公室听到消息,都哭了。她才28岁啊。”

“真不敢相信!”我没缓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下周她的妈妈会来机场接她回家,我们会去送一送。你来吗?”

“下周?天气这么热……”

“多少会有点味道啦,但已经冷藏起来了。”

我默默将培根片夹出来,一个三明治吃了很久都没吃完。

跟阿狄丽娜接触不多。上一次聊天还是茶歇时,大家都七嘴八舌抱怨,她就安静地微笑,从不插嘴。

隐约记得她说过在巴西是做IT的,因看不下房价奇高工资太低,政局又动荡,一气之下就跑来荷兰淘金,不觉来荷兰已经5年,做过不少工作。我随口问起以前的工作,她说对不起,要去趟厕所,谈话终止。

我们上个月约吃饭,阿狄丽娜难得地要加入。有人提议要去唐人街,说有很多好吃的,价格也实惠,都让我推荐餐馆。我很小心地提议去唐人街边边上的越南米粉店,大家都说好,临了阿狄丽娜却有事没来,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说你,经济不景气,工作难找,就别再闲逛了。我们大了,该接手生意了。老豆老母辛苦一辈子,是时候享福……”哥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吓了我一跳。

我早知道Slave.com的工,自己干不长久,但垂死挣扎一下,心里还是会痛快些。

“哥,我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

“工作就是要赚钱,兴趣能当饭吃咩?”

“对着那些,我受不了。”

“嘿,可不能看不起人家!她们也是持证上岗,按时纳税的良好市民!再说了,你的研究生的学费可是靠她们交租才有。不然,你以为那两年你会过得那么潇洒?”

“ 我没有看不起。家里有你就够啦!”

“我还缺个会计,你不正好专业对口吗?这管钱的,还是让自家人做比较放心。交给那些缺心眼的鬼佬,该避的税瞎搞搞,到时亏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咩?下个星期,来善德街帮忙!老爸说了,今晚找你谈。”

天!我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一次是躲不过了:“别别别,我来,我来。说好了,我先做一个月,不合适就另请人。”

就这样,我成了帐房姑娘。老爸很满意,他终于有更多时间和老伙计们跑Casino了。在帐房还好,最尴尬的,是每天穿过运河边狭窄的街道,不得不跟那些面脸兴奋的游客打照面的时候。他们围着橱窗,睁大双眼,半张着嘴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当眼神不小心投到我身上时,我觉得自己似乎也被剥光,浑身发凉。哥哥说多看几次就习惯了。我懒得再反驳,看了好几天,还是没法习惯,或许……永远都不会习惯。有些东西,比如莫名的羞耻心,可能是流淌在血液里了。

我从不约朋友到家里玩。有人问起家住哪儿,我也只会说在水坝广场附近。谁提起唐人街或新市场,我会避开话题。我可以预想到,如果说了实话,荷兰人会开始挤眉弄眼,开起无聊的玩笑,问我是否了解行情之类的,一点儿也不好笑。

今天午饭,两个姑娘在院子里吐着烟圈聊天。这是不允许的,通常工作时间只能轮流休息。哥哥不在,我得走过去提醒她们。

“漂漂亮亮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死了可惜了啊。当时生意最好是她,多少男人在橱窗前排着队呢!她有天赋,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一说就会。做得那么好,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她们穿戴的样子,谈起死亡,有种莫名的喜感,似乎一切均可举重若轻。哦,用穿戴这个词不够准确,因为她们全身上下,只带了头纱。

“谁死了?”这两天,我对死字有些敏感。

“安娜。”

“安娜是?”

“喏。就是这个红发姑娘。可是,我知道,她一直都想离开这儿。”

说着,爱玛晃着两波巨浪,抓起胸前的链子,打开,亮出里面的照片。我凑近,有些晕,不知是波浪闹的还是香水熏的。

眼神极力避开,但链子太短,我的鼻尖就快触到浪尖。我屏住呼吸接过照片,哦天,这姑娘太美了!虽只露出半身,身材绝不输梦露。淡淡的妆,五官比起赫本也不逊色。而我,却被那恬静含蓄的笑和一头红发吸引住了。我大概可以明白,男人们为何会为她驻足了。

“那个墨西哥老大阿诺为她痴迷,天天都来候着她,常常包整晚呢!”

“是的啊,阿诺可是放了话的。她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把她找回来。”

“整条街的人都不敢惹阿诺,也就安娜这姑娘牛肉吃多了胆子肥……”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下周就要见到阿狄丽娜的母亲了。我心里一紧,老天,她母亲应该伤心欲绝吧?这么大年龄,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太残忍。而关于阿狄丽娜的一切,我本来就没什么了解,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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