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蒹葭飞处》十六
文/图 一江
十字街口，人来人往，正是热闹时候。
字摊上，秀才正在低头认真书写，一幅龙飞凤舞的中堂大草，就要完成。旁边站着几位看客，显然皆是此中行家，其中一位老者，捋着长胡须，频频点头，不住夸赞秀才这幅字，飘逸洒脱，势奇形诡，虚实相间，浑然一体，可谓是直追张怀，不让黄祝！
秀才袍袖一挥，完成了最后一笔，将狼毫搁下，冲观众双手抱拳，微笑致谢。
围观众人齐声喊好，长须老者马上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于书案上，不待墨迹干透，便要取走这幅字，旁边一住年轻看客拿手一挡，说道：
“慢来！这幅字是我与先生说好的，该当归我才是！”
说着就要取走，老者一笑说道：“我先付的银子，原该归我！”
秀才一看，马上笑着对那位年轻看客拱手一礼说：
“先生，尊老为先，这幅字，不如就让与老先生，您的那幅，容小生再写一遍，权当交个朋友，赠送与您，分文不收，您意下如何？”
青年看客说：“也罢，如此速速写来予我！”
秀才拿起笔来，刷刷刷几下，一挥而就，双手拿起，递到那人面前，那人也不多言，放下一锭银子，拿字走人。
秀才拱手送走了两位大主顾，看看书案上齐刷刷地立着的两锭大银，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欣喜，也随之而来，生出些许感叹！此前那种衣食伸手的日子，无异于行尸走肉，目前这样立起身子，同万千劳苦百姓一样，凭着一双肉掌，赚取糊口银子，这样的日子，过得才踏实。
秀才将银子收好，一抬头，就见对面站立一位老者，面目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老者不似文人模样，却也在仔细端详自己的字，便冲他一抱拳道：“这位老伯，敢问您是求字，还是代笔？”
老者没有立即吭声，只顾在一堆写好的字幅中间左顾右盼，似在找寻什么。
“老伯，您是……？”
“噢，先生，老汉不识字，也不求字，也不代笔。我这儿有几个字，劳您驾，给掌掌眼。”
老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白手帕子包成的包裹，打开来，取出一摞裁成小方块的纸片，每个上面只一个字，有粗有细，胖瘦不一。
秀才双手接过来，将各个字大略都看过一遍，完全不明所以，便笑着对老者说：“老伯请了，您这些字，是初学者所描成，不知您以之示人，有何见教？”
老者微微一笑说：“我家小主人说了，让您仔细看来！”
“噢，贵府千金，略有根基，资质不错，假以时日，必可……”
秀才一边翻这些纸片，一边说，突然，他翻到一张纸片，猛然一惊，不由得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个“水”字，看那运笔，那间架，那力道和手法，甚至那毛病，十分眼熟，却不是苒儿妹子所为，又属何人！
秀才瞬间惊醒，赶忙再翻看余下的各张纸片，又有一个“中”字，还有一个“长”字，也是十分眼熟！秀才确信，这是他的苒儿妹子，传信来了！
秀才将心事暗暗隐藏，抬起头一笑，正要说话，猛地想起，眼前老者，就是那日在西城宅子门前问话的看门老者！
老者也是不动声色，见秀才把纸片都已翻来覆去看过，便说：“先生眼高！我家小主人说了，哪个字不好，烦请先生注明，以便遵照改过，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秀才心中已是了然，提起笔来，在那个水字纸片空白处，也写一个水字，中字和长字纸片上，亦然，写好后交与老者，笑笑说：“承蒙尊府千金抬爱，改正之法已分别注明，请老伯收好，如有不明，尽管示下，小生愿尽犬马之力！”
老者将纸片收好，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书案之上，转身要走，秀才忙说：“老伯且慢，在下无功不受人禄，此银，烦请老伯收回！”
老者一皱眉，面现不快神色，愠然说道：
“先生这话，实在可笑之至！我家小主人的描红，别的卖字先生，加以点评之后，老汉都有银子奉上，人家都收，偏你这先生却是不收！再说银子既已出手，哪有收回的道理！”
“别人我自然是管不着，我这儿，读书人无功不敢受禄，请老伯将银子收回！”
秀才仍然坚持不收银子，老伯只好说：
“先生既不愿收这银子，那就胡乱再卖几幅字与我可好？”
老者一言，正中秀才下怀。他双手抱拳，说一声“请稍候”，马上挥毫，将一幅《关雎》词写好，又略加思索，将晚唐李义山的那篇七言《锦瑟》写了，再将自己曾经写过的一阕《燕归梁》词，内中含有苒苒二字，也写了，一并送予老者。
老者将这三幅字仔细观看后一一收好，道谢而去。
秀才将银子收了，撇下字摊不管，瞅准这老者背影，远远地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