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一黄

  脸一黄      2019/2/21      星期四            晴

爸爸除了有一个官名叫xiaoyun外，还有一个奶名叫xiaoci，这两个名字被家里外面人叫了几十年，所以大家都很熟识，我也不想在此多叙。我只想说一下爸爸的第三个名字，这个名字来历神奇，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随着岁月的消逝，多半也被人忘却了，这个名字来龙去脉对我家很重要，所以我倒有些说一下的必要了，这第三个名字让我偷偷地告诉你，就叫“脸一黄”。

“脸一黄”是什么意思呢？在武都方言里面的意思就是由于某个原因而使人变廋了一些，黄色是病态色，大家都知道，凡是有病的人或者严重营养不良的人都显得面黄肌瘦，所以说“脸一黄”的意思就是让自己面黄肌瘦一些。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刚好是改革开放没几年，爸爸出外打工硬是挣得几十元人民币，而他回来的时候没见拿多少人民币，却怀里抱了一个收音机，记得爸爸进门的样子很可笑，先是在门缝里偷偷地瞄了瞄，没有看见外人，便一闪身进了屋子，然后便把那玩意儿径直打开了，开始吱吱呀呀地唱。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当然我和弟弟更多的却是惊喜，可妈妈却不高兴了：“你这次出门挣得钱呢？”爸爸自知理亏，只是朝着那“话匣子”（收音机）努努嘴，那意思是说他把钱买了“话匣子”了，只是不好意思出口。于是妈妈火了，“那你今年准备咋过？让我和娃喝西北风去？”谁知爸爸却说，“没事，我们只需要‘脸一黄’”，意思就是说我们大家都少吃点，勒紧裤腰带闹革命，也就是稍微瘦削一点的事儿，这样买“话匣子”的钱也就节省出来了。

爸爸当时也就是这么随便说说，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三个字却被传扬了出去，每每爸爸出去，总都会碰见几个好事的人诡秘地称我爸爸为“脸一黄”，不仅爸爸有这样的待遇，我们不久也有了同样的殊遇，每每总有一些臭小子会在我们面前一边叫着“脸一黄”，一边箭一般去了。后来这绰号还传得很远，就连远方的亲戚都知道了。

现在想一下，爸爸也真是的，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言天下之不敢言，敢为天下先，你要知道那可是全村的第一台收音机啊，那家伙可先进呢，看不见人进去去可以听见人唱歌说话，而这样先进的东西国家干部家里没有，村干部家里也没有，而却出现在老百姓家里，这是何等的不正常啊，也就难怪有人脸红，有人嫉妒。我爸爸可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啊，他竟然成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要知道那收音机要值50多元人民币啊，按照当时7分钱一个鸡蛋算可以买700多个鸡蛋，买粮食更是无数，可我爸爸却换了一个既不能养家也不能糊口的“话匣子”，其执拗和超前意识足见不是一般，由于爸爸用那一部分钱买了收音机，所以那一年我们的生活就很是拮据，锅里头明显比往日稀了，洋芋和拌汤成了我们的主食，一年下来，我们个个都荣耀地实现了“脸一黄”，于是大家都拿收音机说事，并戏称我爸为“脸一黄”，可见他们羡慕和赞美的成分少，更多的是讥讽和嘲笑了。

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话匣子却一直吸引着我的目光和几乎全部的注意力，我开始想象那收音机当中的娃娃是该何其的小了，大了也装不下啊，再说那些娃娃也不累，啥时打开啥时唱，从不发脾气，也不起牢骚，这个唱完那个唱，那个唱完这个又说上了，我开始关注起那神奇的小娃娃了。

那天乘父母不在的当儿，我悄悄地用改锥把那“话匣子”的后盖子给打开了，想到即将要见到心仪已久的娃娃的时候，我的心“扑通”地厉害。然而一切都是戏剧般地捉弄人，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娃娃，前面看是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后面看还是些不认识的东西，我探索的兴趣一下子没了影子，只好又偷偷地安好了盖子然后放回原处。

对娃娃没了兴趣，可是对那离奇的声音却让我向往得很，白天上学累了或是受老师批评了，或是受同学欺负了，我就很是难受，可是一听到那婉转的乐曲声我的烦恼和忧愁就一下子不见了，通过收音机我学会了好多知识，中午12半的广播剧，晚上是单田芳爷爷的说书，我先后听完了单爷爷讲的《说唐》、《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等等演义小说，尤其是全部听完了中央台适时播出的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那个时候伟大的路遥还活着，据说是边写边播，我是边听边记，小说中孙少安和孙少平等一大批那个时代的青年面对困难的积极态度确实增强了我抗击困难和贫穷的能力；还听了蒋大为等歌唱家演唱的歌曲《骏马奔驰保边疆》、《牡丹之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有《故乡的云》、《那就是我》、《火把节》，这些歌曲对我灵魂的洗礼效果是了不得的，我无时不在同这些歌曲发生着共鸣，这让我以后痴迷地喜欢上了文学，也迷恋上了音乐。记得我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日记，开始摘抄歌曲，几年下来，日记写了不少，歌曲也抄了不少，会讲的故事不计其数，会唱的歌曲更是好多好多，虽则生在远离都市的大山深处，但是我的知识和眼界并不比大城市的同辈们差。在文学方面我学会了怎样写散文和小说，在音乐方面我学会了识谱，学会了拉二胡、吹口琴，尤其在行为方面，我修正了自己的自私和狭隘，我开始爱人，爱这个世界，爱我们伟大的祖国，并立志要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舔砖加瓦，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那时我们弟兄俩走在路上无论从礼貌和气质各方面都跟别家孩子不同，我们主动问人，让路，让座，主动帮助老人孩子，大家一致对我们的看法就是识书达理，有志者不在年高，所以说我们通过“脸一黄”换来的“话匣子”并不只是一个铁疙瘩，而是有功之臣，后来我在教育部门努力，弟弟在政府部门谋职，我们都热爱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我们都在努力跟各种困难做斗争。刚开始打开话匣子后盖的时候，我不认识那里面的东西，而这却激起了我强烈的求知欲，为了弄清楚那些东西，我后来走了钻研物理的路子，通过自己的努力，我终于知道收音机前面的那些元件叫电阻、电容、二极管、三极管、还有线圈、喇叭，当载有声音信号的电磁波从空中划过的时候，被电感线圈捕捉感应到，然后进行初级放大，再通过二极管检波，将声音信号从电磁波上卸载下来，然后再进行后级放大，最终推动喇叭发声。电路板后边的是焊点，起到了将各元件联系起来的作用。后来我还研究录音机、电视机等电器，如今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家电维修“专家”（带引号的专家，其实并不专，只是略知一二）。

如今我已经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有时候回想一下我的过去，回想一下“话匣子”的故事，那确实是一件值得我们自豪和骄傲的事情，爸爸能够力排众议斥巨资买一个收音机回来，并光荣获得“脸一黄”的称号，可见就不是一般人儿，事实证明爸爸并不是一个胡乱花钱的浪荡公子，他爱我们，他为我们这个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为我们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纷纷效仿他的执着和勤劳，模仿他大是大非面前的镇静和从容，我们骄傲我们有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

“话匣子”的故事该讲完了，“脸一黄”的历史也永远淹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了，但是那记忆却永存，那段历史并不是我们咎由自取的耻辱，反而正是我们的光荣，是我们为美好而献身的光荣，也是我们的一股精神，也就是这股精神让我们最终走进水草地，并最终见到了绿色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