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露背婚纱的阿娇姐

穿露背婚纱的阿娇姐

乡镇上的婚礼都是摆的流水席，在主人家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搭起棚子，就着鞭炮的烟火气和扬尘，夏热冬冷地吃一顿。宾客也不讲究，随意往空位一坐，上菜就吃。爱热闹的看到新人就起起哄，吆喝几声，不然就静静地吃，赚回份子钱。从小我就不耐烦去这样喜宴，常常没等上菜就拿着饮料喜糖跑回家，长辈们都笑说带我去吃喜酒太不划算。

第一次参加初具现代模式的婚礼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姨奶奶家的表姐出嫁，在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设宴。表姐小名叫阿娇，长得很好看，鹅蛋脸，杏眼弯眉，嘴唇厚厚的，笑起来让人看着很舒服。阿娇姐从小就爱打扮，到城里打工之后就越发时尚了。那次见到她，烫着一头长卷发，短裙长靴，身材姣好，化着淡妆，眼角还有一颗小痣。三姑六婆都夸她漂亮，可我知道背地里不是这样的，她们闲聊时会说阿娇姐妖里妖气，常常教导女娃娃不要学她。

阿娇姐比我们大很多，不在一块玩，也并不熟络。我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害我第一次被老师打了手掌心。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去姨奶奶家吃饭，看到阿娇姐在涂指甲就凑过去，阿娇姐一顺手就给我涂上了，当时我还挺臭美觉得很漂亮。不幸的是，这红指甲被中年怨妇的数学老师发现，还打了手板，说我小小年纪不学好，爱慕虚荣。我哭着回家，要妈妈把这红指甲洗掉。那时候没人知道洗甲水这种东西，那层红指甲是妈妈拿小刀给刮掉的，丑死了，我藏了一星期都没长好。这件事，我可能会记一辈子，记得我的红指甲，记得凶巴巴的女老师，记得阿娇姐。

阿娇姐在省城已经办过婚礼了，这次是回乡补办，宴请娘家的亲友。正好碰上假日在家，妈妈也软磨硬泡地把我带去了。坐在温度适宜的酒店大厅里，我才知道，婚礼还可以这样办。大大的水晶灯照得亮堂堂的，米黄的桌布上各式餐具、喜糖摆放整齐，同样配色的椅套背面还绑着红色的蝴蝶结。大厅中间一条红毯一直延伸到舞台，两边竖着漂亮的花柱，舞台背面挂着闪闪发亮的纱帘，挂着新郎新娘喜结连理的字样，还有两人放大的婚纱照。大厅里放着欢快浪漫的音乐，只可惜被喧闹的人声掩盖。本来安排好的座位也乱了，大伙儿都随便坐，越靠近舞台的地方越热闹。

酒席拖到很晚都还没开宴，等到大家终于都安置下来，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家里一般5点吃晚饭，参加婚宴的宾客已经饿了快两小时，颇多怨言。随着婚礼进行曲的响起，阿娇姐穿着一身露背的及地婚纱，纯白圣洁，裙摆微蓬，头纱拖得长长的，她搀着父亲的手臂，一步一步地从红毯一头走到舞台。可后面的事情就有点不受控制了，先是阿娇姐的妈妈被姨奶奶数落几句，拿着一件大衣跑上舞台给阿娇姐披上；再有一些宾客等不及开宴愤而离席，舞台上的仪式匆匆结束；后来上菜了，还没正经吃就被打包带走，听说，连婚礼上用来摆饰的鲜花、娃娃、工艺品都被拿走不少。

阿娇姐精心准备的这场婚礼无疑是失败了。

“她是个有主意的，都不让我们插手，酒店都是自己请人弄的，花了大钱却搞成这样……”阿娇姐的妈妈为此痛心疾首。

“这么冷的天，阿娇还穿成那样，也不怕给男人看，啧啧，真是不知羞。”阿娇姐的伯娘恨恨骂道。

“搞什么仪式，我本来坐在前头，那妹子还让我坐到别桌去，主人家能这样办事？”阿娇姐的远房亲戚一股怨气。

“都让她在家里搭棚摆酒，就是不听，这回丢人了吧？以后还怎么见那些亲戚！”阿娇姐的爷爷拍着桌子吼。

接下来的几天，阿娇姐的奶奶和妈妈见到亲戚都得小心讨好着道歉，还要悉心听取“如何教孙女／女儿”的训话。阿娇姐不是不知道这些闲话，也被狠狠地骂过几场，没住两天就和丈夫匆匆离家回省城了。唯一庆幸的是，阿娇姐的丈夫听不懂这里的方言，在女婿面前，家里人还是客客气气的。

当时，我不敢告诉我妈，我很喜欢这样的婚礼，而且觉得穿着露背婚纱的阿娇姐很美。

后来，我才知道，要违背父母长辈的意愿，按自己的想法办一场婚礼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