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梦想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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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楠楠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自己是一家上市服装公司的董事长，大家都叫她楠总。她在自家的一个楼层的大平层房间里开派对，约几个好友来庆祝签下几个亿的生意。她请了著名的厨师来给做晚宴，自然还有一色的女佣服务。当朋友们在唱歌时，她和他躲进了天台，一起看天上的繁星点点……
这个梦是被楠楠伸手指点星星时胳膊碰到了墙壁痛醒的。她非常后悔，为什么梦那么真实，可又总是那么短暂呢？
楠楠没见过真正的天台。
她很向往城市的生活。电视上都市的繁华和白领丽人的一切都对她有强大的吸引力。
她羡慕她们高品质的服装、优雅的气质、精致的妆容、昂贵的首饰。
她羡慕她们有优越的工作环境，可以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可以累了去休息间喝咖啡，可以在高楼大厦里透过大落地窗俯瞰这城市的一切夜景。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又有自己的思想，独立而有个性。
羡慕她们居住的屋子有那么多她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先进物品，摆放着绿植，可以在厨房里烘焙，可以在书房里阅读，可以在真皮沙发上看投屏电视，可以躺在宽大的床上铺着舒服的床上用品打滚。
她羡慕她们开心了或者生气了都可以有闺蜜一起买买买疯狂购物，可以去星巴克还可以吃哈斯达跟，或者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如家常便饭。
她羡慕她们能在自家宽大的天台上开派对，能跟自己的恋人相拥着看流星，能喝着红酒评论着世界的精彩与暗淡。
……
她羡慕的太多了。可是，也只能是羡慕，而已。
她揉了揉自己刚刚撞墙上的手。这个床太窄了。同学说学校宿舍的床还有0.9*1.8米的规格呢，可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呢，估计有0.6米宽？就自己这个体重80斤，1.55米身高的瘦女子也只能将将平躺下。
楠楠想翻个身。她先是把左手向身子底下撤，然后右胳膊肘支住床板，右胯骨向左上使劲，同时右脚辅助用力蹬一下床，顺势就翻了过来，随后要立刻把已经翻到下面的左胯骨再向后错一下，让开刚刚做铺垫的左胳膊，不然会硌得慌，而且左胳膊也不舒服。虽然这个姿势睡觉，说是要压迫到心脏，可是楠楠也还是喜欢，至少能呼吸到更多的新鲜空气。不然她向右侧翻身，就会把脸紧贴着墙壁，连蜷腿时膝盖都要顶住墙。把脚丫露在床铺外面会让楠楠觉得心里不踏实，她还是喜欢脚能踩住实物的感觉，比如瞪一下床板，比如蹭蹭墙壁。
唉，要是自己也有梦里那样的大平层房子就好了。她又回想起刚刚的梦。虽然明明知道是梦境，可那一切又都真真切切地浮现在眼前。
那也是她的梦想，能拥有自己的房子，能在天台上跟爱人一起看繁星。
有梦想就要行动。楠楠一直是个行动派。
清晨五点半，她起床了。先是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再踮起脚尖去门口拿鞋出去穿。她试验过，穿袜子走起路来比光脚丫声音更小，踮脚尖走路要比全脚掌走路声音小，拿鞋子出去穿会最大限度减少声音。
现在唯一的风险是家里的门开关有点吱呀的声音。上次楠楠的后妈就是被开门声吵醒，以为家里来贼了。楠楠没敢说自己是出去背英语，她只说出去取牛奶。结果后妈还是说她声音大惊醒了自己，给了她两个耳光。还好她没继续还嘴，躲过了一顿扫帚揍她的命运。
后来楠楠趁爸爸妈妈带弟弟出去玩，她用筷子在门的合页上滴了些豆油润滑一下，声音才小了些。
楠楠上初三，可是她的个子太小，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一样的豆芽菜。没办法，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根本没有长开。不过没关系，楠楠不气馁，会好起来的。
楠楠蹑手蹑脚一点点打开门，门的响声几乎没有，她挤了出去，又轻轻关上门。门锁嘎哒一声，吓得楠楠贴耳朵在门上听一听， 屋里没动静。她拿着鞋又上了两阶台阶，才把鞋穿好，向天台走去。楠楠不知道自己现在站的地方能不能算天台，但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安静又宽敞的地方。
凌晨深秋的天台还是黑的。可城市里的灯光却依然明亮。楠楠虽然每天都来这里读英语背课文，可她还是被这里震撼。
她向往都市的生活，向往白领丽人的生活，也幻想着能开展一辆属于自己的玛莎拉蒂在高速上飞驰。
所有的这些，都得来自她的苦学。知识改变命运。虽然现在的社会是飞速发展的社会，同学们也总是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嘲笑她的死板，可楠楠知道，属于自己的只有一条路，就是考大学。
楠楠开始出声朗诵。老师说，英语的语感是在大声朗读和背诵中得来的。没有什么天赋，多读多背多说就是秘诀。她相信。因为她没有时间更没有钱去参加任何辅导班，就只能靠着每天早上这15分钟的朗诵，可她的英语一直是名列前茅。
“The harder you work, the luckier you are.”——越努力，越幸运！
楠楠坚信这句话。天台的风是凉的，吹透了她薄薄的衣服。天台的灯是暗的，只能在门框下站立，楠楠依然无畏。天台外面广阔的天空就是她的动力。她背靠着天台的门，面向广阔的空间，开始她的朗诵。
15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她把书藏在家门口脚垫底下，快速向外面跑去。她还要准备家人的早餐。
楠楠一手拎着鲜牛奶瓶，一手拎着去巷尾那家固定早餐店买的糖酥饼，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家六楼门口。
鲜牛奶在小区的最南边，本来是可以送上门的，可是后妈说楠楠中考要有体育测试，正好锻炼身体自己跑过去取，就不用送上门了，这样也免了送货费，正好给孩子买复习资料——虽然这复习资料楠楠从来没见过，但她跑步去锻炼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来回大约45分钟。如果先回家再去巷尾店铺买酥饼，虽然可以让弟弟早点喝上牛奶，但自己多爬一次六楼，再洗完碗，万一中间再有点插曲，上课就会迟到。所以楠楠每天都是取完牛奶直接跑去巷子最北边的那家固定早餐店买糖酥饼。这是弟弟点名要吃的东西。下一个阶段不知道他又会换哪一家，哪个口味，楠楠还得重新规划时间和路线。至于爸爸和自己，后妈说，馒头更扛饿，适合爸爸去工地干活，适合自己上课不困。
楠楠家住的是一个老式的住宅小区，还没有电梯。在楼梯的拐角处放着邻居们的杂物箱。虽然物业反反复复地强调，不能占用公用地区，不能阻挡消防通道，但住户们却充耳不闻。每户家庭都是人多面积小，不找地方放这些东西又放哪呢？再说，公共的地盘，不占白不占。
楠楠把牛奶瓶夹到腋下，一只手掏钥匙开门。钥匙刚刚插进锁孔，门开了。六岁弟弟胖墩墩的身子挡在门口。
“你一大早上去哪儿了？”弟弟凶巴巴地问，一只香肠手叉腰，一只藕节手指点着楠楠，毫不客气，很有后妈训楠楠的气势，“你想要饿死我呀？”香肠手和藕节手想想还是不解气，幻化成降龙掌拍向楠楠。
楠楠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这虽然是弟弟，可他是后妈亲生的，自己可惹不得。她下意识地护住手里的糖酥饼和牛奶，不能掉地上，不然被弟弟推一下事小，还会挨后妈一顿胖揍才是真。
可她忘了，自己是站在台阶边上的。这一退，后脚就踩空了，落在了下一阶台阶的边上，脚一扭，她的身子向后仰去。她“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张开手向楼梯扶手抓去，手里东西掉到地上。然后她的手也只来得及在空中挥了那么一下子，就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弟弟看见这样子，也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妈，妈”地喊着，返身回去找妈妈去了。
楠楠躺在五楼和六楼拐角中间的平台上，这一个骨碌，她滚了十二级台阶。楠楠把自己磕懵了，躺地上半天缓不过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自己会不会死？还好，楠楠庆幸自己是清醒的，还能想到会不会死，就证明自己还没死。还好没撞到头，不然她就傻了。楠楠浑身都疼，应该是刚刚磕磕碰碰弄的。她想站起来，右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不由得又“嘶……啊……”地叫了出来。坏了，自己可能骨折了。
后妈被弟弟拽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糖酥饼袋子开了，里面的饼散落一地，还有破碎的牛奶瓶和和一滩乳白色牛奶在台阶上滴答。
“妈妈，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摔的……”弟弟还是哭，小脸已经哭花了，他是真害怕了，可还是先告状。
“你连这点东西都拿不住，还能把自个儿摔到楼梯下面去，真是个废材！”后妈一看这一出，又开口训斥上了，“死不了就赶紧起来，把这收拾了，看看今天早饭还能吃什么？这败家孩子，又浪费东西，罚你今早不能吃早饭！”后妈很生气，这早饭都掉地上了，没吃的，还浪费钱，耽误时间。
她看见楠楠还没动弹，怒气更盛，“摔了一下你还有功了是吧，还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她大步冲下楼梯，作势举手就要打楠楠。
“妈，妈，我可能腿折了。”楠楠连忙大声喊，还带着哭腔。15岁的小女孩，也疼也害怕。
“折什么折，谁家孩子那么娇气，摔一下还能摔折腿？”后妈根本不信，伸手去拽楠楠。
“啊！疼！”楠楠大喊着哭了出来。
爸爸也从屋里冒出头来，“怎么了，喊什么，我要不赶趟了，我还要赶早去工地呢！”爸爸看见儿子在门口哭，楠楠坐在楼梯拐角的地上大哭，媳妇站在旁边拽着孩子的胳膊。
“爸，我可能骨折了……”
“楠楠摔跤了，拽也不起来……”
爸爸快速跑到楠楠旁边：“骨折了？哪儿？”他摸摸楠楠的腿，“这疼吗？”
“疼！别动！”楠楠嘶嘶哈哈地喊。
爸爸背起楠楠去医院，还不忘告诉剩下的娘俩了：“你们先回去，我送她上医院看看，完事再回来。”
到医院，一系列诊断下来，楠楠右腿腓骨骨折，还好不是粉碎性的，但也需要石膏板固定，要卧床休息。
是福？是祸？
楠楠没有住院，太贵了，后妈会为难爸爸。楠楠右腿绑上石膏，拄着双拐回了家。六楼，是爸爸把她背上去的。刚刚爸爸背她下楼去医院的时候，因为光顾着腿疼，其他的都没注意。现在，她趴在爸爸的后背上，听着爸爸的心跳，她觉得很心安。有多久没有感受到爸爸熟悉的气息了？
楠楠五岁时妈妈病逝，爸爸就忙着打工赚钱养家。六岁时爸爸又娶了新媳妇，他就再也没抱过自己。后妈不喜欢自己，从来没对自己笑过，爸爸倒是总对后妈陪着笑脸。再后来又有了弟弟，楠楠就开始干活，一切都为弟弟服务。做饭、给弟弟洗衣服、陪弟弟玩、任弟弟欺负。楠楠没有靠山，爸爸还得看后妈的脸色，更何况她呢。楠楠常常做梦，梦里什么都有。上高中，就可以住宿有宽敞些的宿色标准单人床了；上大学，就可以半工半读养活自己了；毕业了，就能有梦里的好生活了。
回家迎接楠楠的是后妈那张长白山脸，还有弟弟闪烁的目光。后妈是因为在医院花了一大笔钱，她心疼把这钱花在楠楠身上，而且爸爸居然还请了假，扣了工钱。不仅没进账，反而还花钱，让她大为恼火，把父女俩一顿骂。弟弟目光闪烁，一直盯着楠楠的石膏腿看，是因为他害怕姐姐告状推人下楼梯的事情。看着姐姐挨骂也不敢还嘴，渐渐的，他的眼神也坦然起来。
爸爸没有因为楠楠骨折继续请假，他还得继续去建筑工地当力工，挣计件钱的工作请假就没工资还容易被裁员。没有人取牛奶，只能送上门，又多花一份钱，这让后妈的呵斥又多了一项内容；她自己睡不了懒觉要早起买糖酥饼给儿子吃，这又是骂楠楠的一个理由；家务活没人干，都堆在了她的身上，成了怒骂的第三个内容……
楠楠就躺了三天。当家里没人时，她拿出书大声地朗读、背诵，不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腿上，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疼的厉害了，吃点止痛药。后来她在自己屁股底下放了个坐垫，拖着石膏腿干家务。擦地，她把自己屁股位置当圆心，把石膏腿当半径，趴着、侧着、躺着、歪着，努力用一块小抹布蹭干净。她可以坐着择菜，可以拄着拐杖洗碗。她努力让后妈看见自己的价值，她努力把自己当成聋子。
没人的时候，她也哭过。15岁的瘸子，痛彻心扉的骨折，没人安慰的心疼，她也嚎啕大哭过。哭过，就哭过了。她还得过下去。还有梦，要靠自己才能实现。
两个月，楠楠能自己拄拐坐公交车上学了。
过年时，楠楠没要新衣服。她对后妈说，留着钱给弟弟买新衣服吧，自己骨折花了好多钱，学校穿校服就可以了。
再开学，楠楠的腿好了，她一点点尝试着跑步，继续取牛奶，买糖酥饼。不过，这半年，因为腿伤跑得慢，她又早起了15分钟。当中考体育测试楠楠满分时，大家都惊讶她恢复得好，说后妈照顾得当。
中考，楠楠如愿考入市重点高中，可以住校了。虽然后妈生气又要多花钱，但楠楠说，她可以假期打工赚住宿费。
楠楠终于有了可以舒服翻身的床，离她的梦又近了一步。她依然早起，去学校的天台朗读，看城市的万家灯火，她坚信，越努力，越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