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千万

有人说，高考最后一门功课的结束铃声响起时，盖上笔盖像收剑归鞘，起身离开都带着凯旋而归的风发意气。寥寥几科的绝密试卷和填报志愿前几晚的彻夜通明，为我买好了南下列车的票，奔赴千里之外的烟雨潇湘。一个喝着黄河水长大的后生，尚未踏进这片土地的时候，脑海中盘旋的全是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少年理想，对新生活充满璀璨星河一般的期许。

1.

那个九月初的黄昏，我和我妈拎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踏上火车站月台，背对川流的人潮和夕阳映衬成鲜红的“济南站”。母亲平时喜欢跟我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些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并且一定要我应许之后才放心。上了火车之后，她似乎总是出神，一个人安静地想些什么。我询问她时，她都会绝口不提并且试图重新挑起轻松有趣的话题。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站的时候，火车窗外是静静的长河，温和带冷的阳光在河面浮沉，过往的风轻轻抚触鸟的翅膀。鸟微微颔首，身后滑过的路径指向寥廓天际的怀抱。

母亲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座位，倚靠内壁，望向窗外，半晌起身：

“还是你小时候好呀，我不牵着你你都不出门。”

母亲返乡的那天，因为学校的活动我没能去送别。晚上回了宿舍，打开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短信才让我一个感情迟钝、很少恋家的人有了怀念的心酸：

“妈回去了，你自己在这边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己。”

或许我应该推掉活动去送送她，减少失落；或许我不去送她，她不至于那么难过。

2.

北方的夏天，赤裸裸的躁动。夏天依旧像一枚蓬勃的心脏，将热情的血推向四面八方。空气中翻滚的热浪恨不得将树上的蝉掀下。黄昏将至，夕日欲颓，才盼来稍稍清凉的夜晚。最惬意的事情，是与朋友围坐在路边烧烤摊的小木桌，桌角破旧，桌面掉漆。大肉串烤到吱吱冒油便快速翻转撒上孜然粉和辣椒面儿，油脂的焦香配上香料的浸润，在年轻的炭火炙烤下远近飘香。大串的肉跟着大杯的冰啤酒，觥筹交错之间便是一整个夏天。

入了大学的门，尝遍了周边的烧烤和啤酒，再没找到家里似的味道。失望的心情和时间混杂在一起，慢慢流向寒冷的冬天与冬日里对温暖的追寻。

南方的冬天湿冷，代替暖气告慰我们的是热情洋溢的红汤火锅。暖色调的灯光下，镂刻着细细花纹的汤锅便端上来。张目对视，眼神中都是期待开锅煮肉的迫切。各色菜式和新鲜的肉卧倒在小碟子里，陆陆续续上桌。玲珑的盘子让烟火气浓重的火锅显得内向。汤锅表面密密的辣椒散落成星，入口的都带有浓油厚重的辣味。北方的涮肉讲究肉的荤腥与麻酱交融出来的醇香，南方的火锅似乎更偏爱油泼辣子一般的感官刺激。

透过狭小空间充盈沸腾的蒸汽，看到朋友在等待间隙嬉笑的脸，聊起平日里有趣的见闻感受。不论是烧烤还是火锅亦或是其他美酒佳肴，与其说口中千变万化的味道让我们享受时光，不如说满堂的温情让我们忘却生活的奔波劳碌，感受彼此炽热内心的暖。

3.

学院的一楼有四间教室，白天上课，晚上自习。我不爱课本中高深的理论，又耐不住冬冷夏热，常常揣着闲书忝列好学生之中共享教室的空调。长长的桌子上贴着斑斓的纸条：有的纯粹为了占座位，有的标注着学习的进度，还有的贴着奋斗者的目标。

每晚灯火通明至深夜，草稿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习题的对错由红笔挑拣。时间的列车一分一秒铿锵地前行，乘客们有的怀揣理想来，有的梦想成真去。每个人端坐在现实，活在当下，却在理想中快步前行。

鲁迅先生言：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快节奏的时代快速发展，在讲求速度的当下，多少书桌上平摊的不是书本而是功利。久居象牙塔的我们，左手是崇高的理想，右手是刺骨的生活。不管是阳春白雪的精神追求，还是积极入世的功利追逐，当我们翻开书本，上面写满的是我们为了理想、为了目标锲而不舍的追求；合上书本，是我们曾经挥汗如雨的记忆以及从此直面生活的勇气。

观念不同，经历不同，注定无法妄言何种追求最好。

但是向死而生的生活态度，一直支撑着我们的渴望。

四季更替，春华秋实。我常常感觉我的生活像一脉河流，我不能完全操控它的具体流向，但是我可以把握它经历何方山河湖海，最终又向哪里奔涌而去。对于木讷的我而言，生活中每一缕温和的情感都宛若一盏明灯。即使一些灯再渺小，它们也都忠实地记录下我曾经被感动的温度。我的生命一路东去，这些灿烂的灯在我的水面上浮沉漂流，照亮我走过的这些路，也让我相信，前面的路藏着神秘，藏着美好，藏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