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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鲁敏的短篇小说《铁血信鸽》

2017-01-12  本文已影响89人  李石头1973

                                                                        在肉身和灵魂间的艰难跋涉

——读鲁敏的短篇小说《铁血信鸽》

       鲁敏前期作品关注社会问题,有较强的使命感,但文字略微粗糙,叙述稍显臃肿……直到《铁血信鸽》的出现,出现了一个飞跃,无论语言、节奏、深度都引人思考,思考自己,也思考整个芸芸众生——人类存在的意义何在?一个人,一个社会小单元的家庭,扩大了去,一个时代,人们将何以存在,而精神的出口又是何方?社会由人群构成,各种阶层在当前庞大的交汇融合——这共同的存在,这存在于当下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没有意义?

       五四以降,礼教崩溃,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圣火点燃一代革命者的理想旗帜,共和国建立60年余,要建立的,不知是否已建立,要破坏的,却是更加彻底的破坏。儒教崩溃,市场经济带来的精神迷失与娱乐狂欢——从社会精英到普罗大众,出现了集体性的信仰缺失。而信仰作用于内心,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和民族,必然成为一个超前浮躁的名利场,具体到每一个个体,又该如何面对自身,观照当下?——当然这些话题跟《铁血信鸽》关系不大。小说选取的只是一个点,将一个具体的家庭作为叙事意象,聚光灯的效果下,一个时代在一个点上分明而集中的投射。穆先生,48岁,人在壮年已离职在家,生活无虞,精神迷茫,肉身安逸,灵魂漂泊。一个不甘心在日复一日中虚度光阴走向衰亡的男人,灵魂在躯壳内沉睡,而又不肯沉睡,仍时不时要在濒死的状态中挣扎一下。

       妻子是无微不至的妻子,终日所忙只有一件:如何延长这夫妻二人肉身的寿命。养生、无休止的锻炼、各种饮食的讲究和搭配,成为她每日所忙。这是一对没有生活之虞的夫妻,在代表现实肉身(或者说生活)的妻子那里,唯一的危机就是病和死。他们住在一个格子样的单元楼中,如同无数城市平民之家的复制。活下去是唯一的选择,而如何活下去,怎么活下去,夫妻二人却有完全不同的方向。妻子的养生努力,是整个时代养生之风的一个缩影。人没了心灵的追求,就会荒芜,停留在复制的生活格局里,活下去而已。死亡在终端,一眼就看到头。这样的生命还有无延长的意义?唯以延长寿命为目的,而这延长却只是肉身的存在,多么荒谬而可惧。

       这是一切价值破碎后整个时代的虚无,是作者自己在肉身和灵魂、生活与理想之间进行的一场艰难的跋涉。“这想法令他感到一阵惊惧,他怀疑自己的整个大半生,所过的都是公共的、他人的、典型化的物质生活,他从来就没有过真正自由的意志……”穆先生无法理解妻子以养生为唯一目的的整日奔忙,他们是最近的人,彼此温暖,然而永远无可与语,偶尔想和她沟通、交流,却风马牛不相及,再近也是陌生人,另一种动物。穆先生无法安心于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无论养生作为手段还是目的,他灵魂的翼翅总要偶尔扑扇一下翅膀,忍不住地向往飞翔。当他的眼睛第一次在楼群之间邂逅那只飞翔的鸽子,他忽然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契合的伴侣:

       “可是,鸽子!看哪。

       “正是黄昏时分,暮色灿烂而消极,那群鸽子就在对面的屋顶上。玲珑的身姿,纤巧的不停转动着的脑袋,饱满弧线的腹部,何其优雅而异样的美!它们起飞,它们落下,它们梳理羽毛,它们斜着身子在空中交错,它们突然从视线中飞走。

       “这骄傲而不规则的飞翔、失控般的消失——他妒忌!”

       当这段文字在沉闷生活中出现的时候,读感也一下子振奋。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一直是这样的:

       “……他知道,内心深处,他与妻子不在一块儿,甚至,她让他对肉身产生了逆反性的憎恨,绵软但坚决的恨。工作、同事、家、妻子、儿子、吃饭、睡眠、运动、电视、报纸——真像最糟糕的自助餐啊,盘子里全有,可他索然无味,什么也不想碰。”生活是不可解释的,他被埋在当下,家、沙发、女人永不疲倦的为延长寿命而做的各种努力……然而他的内心,还是试图超越地飞翔,飞翔到这一切尘埃之上,物质之上,肉身之上,哪怕最后是坠落和死亡!他身体里住着一个不肯蒙昧了性灵的精神,他在灵魂和肉身巨大的落差间试图寻找一种出路,甚至生活没有在别处,别处的生活也不过是这样的生活。

       “也许,他、妻子,以及儿子,可以任意进入某间房子,与里面的主人互为置换,错不了的,太阳照常升起,甜蜜照常流淌——”

       他不断质问当下的意义,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存在,单个与多个,并无不同,一切都不过如此。一切都不过如此。聚光灯放大,到整个社会和时代:

        ——农民占中国人口的大多数,这里面有多少人离开家园,离开老和小,背井离乡,涌入城市,在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流血流汗,挣扎着生活。作为漂泊一族他们建构起无数量高楼大厦,而换取极低的生活费用;又多少人,被发展的需要,拆迁的政策,在自己根基般的土地上驱逐如走狗;还有多少人,守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满足于低智状态的繁衍生存

        ——工人占多大比例?这里面多少人因为时代变局下岗失业,没有任何保障的自谋生计,偶尔有赚得盆满钵满者,更多却尴尬生活在已无力负担的较高生活成本(城市居民的成本高于农村)下,这绝对是一个较高而一直被忽略的群体;还有多少人,一辈子在机械轰鸣中,在后工业时代,作为人肉的机器追赶着基本的一日三餐?

        ——知识分子又占多大比例?多少人肩负社会良心的使命,或知行合一,秉公直言,或潜心学术,孜孜以求,以至于显得格格不入?又多少人一切冲着名与利而混得风生水起?被广为人知的,到底是真正的精英还是吵闹的混子?

       ——商人又占多大比例?这里面有多少人从不偷税漏税,不钻营取巧,是诚实不欺的商人?又有多少人钻时代和政策的空子,无良而占据了更多的资源?是创造价值获得财富还是权力租借发不义之财?究竟哪一部分的人富得磊落,问心无愧?又哪一部分人逐渐掌握起话语权,包括法律的,政策的,特权的……总之维护自身阶层的利益。

       ——还有多大比例是政府官员,言不由衷的说谎者,煞有介事地自欺欺人?

       ——除此以外,除了下岗者、工厂里的人肉机器、土地上的流亡农民;除了律师、资产者、破产者以及乞丐,还有多少人是不慕名利的真心募捐、支教、帮扶弱小,怀着最后的梦想捍卫着虽败犹荣的信仰……社会由人群组成,这庞杂的交融汇合,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造成整个时代的理想丧失、信仰缺失、精神迷失,让人类最后无处投靠,只得信仰当下的利益,以及延长寿命的努力。

       这些都与小说本身无关,但可视为时代的背景。因此鸽子的出现,第一次在文中的出现,为生活和阅读的沉闷带来了第一线曙光,这是从整个平庸而琐碎的当下状态第一次出离原位,鸽子出现在穆先生眼前,出现在小说里,它的出现被赋予如此耀眼如此明亮的意义,精神生活、理想的光、超越的姿势,它引燃他长期沉睡而终未死去的心灵。穆先生肉体的沉重的存在,灵魂的间断的挣扎——后者显得如此弱势,然而却是一种不灭的存在——一个信仰和理想缺失的年代,一个信仰和理想缺失的民族,一个信仰和理想缺失的当下的生活状态。

       最后穆先生只能从窗台一跃,化作了一只飞翔的鸽子,他的肉身将沉重地下坠,他的精神将闪亮地飞翔,这是整个时代和民族的隐喻,一代人群的寻找,一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是作者让我在她的小说中看见浮世和众生以及微茫的闪光,看见作者自己在现实的淤泥和灵魂的求索之间,所进行的一场艰难的跋涉。于2011.9.29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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