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而非幸存
(认证评论员 左涛)5月7日,我接到母亲的电话,隔壁那个总是请我吃粽子糖的奶奶半夜里喝毒药自杀了,而这天还是她儿子的五十岁生日。一股莫大的惊与哀袭击了我,使我呆在原地。为什么?母亲说,因为她儿子这天宴席上没有请她上桌。我却依然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就这样轻巧地抛下一切离开?
据调查,世界上每个人都曾动过自杀的念头,而且不止一次。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而去死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家人朋友,或是因为舍不得浮华世间。我以为,人活着,是因为总有各种各样的牵绊迫使你继续向前。但读《活着》,我才明白也有人可以活得那般纯粹:“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活着》是以福贵的口吻展开叙述的,却没有带有我们想象中的怨怒情绪。那个纨绔过,风流过,努力过,惨败过,幸福过,悲伤过,爱过,恨过的福贵回忆起人生来,竟是用那般平和温暖的口吻,“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这又是何等的开阔!
余华在《活着》的日文版自序中讲到一个问题:“生活和幸存之间的轻微分界在哪里?”,余华是这样回答的:“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而幸存往往是旁观者对别人经历的看法。”这倒颇有佛家禅理的味道,在现实的肉体磨难下获得意志的锤炼以及精神的满足。而不同之处在于,中国化的佛理已经衍化出了“这一世的苦难换来下一世的平安顺遂”的理念了,这或许是旧时代很多人的精神安慰,但《活着》里的每个人,活着,仅仅是因为想活着,而非别的什么幻想。如福贵,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能穿丝质绸衣的大少爷,沦落到种田为生继而被抓壮丁上了战场,可面对漫天炮火,他说,“回去了可得好好活”;如家珍,放弃了自家还算优渥的生活选择和福贵同患难,却对害死了自己儿子的春生说,“你记着,你欠着我们家一条命,你要活着”;如凤霞,尽管幼时失聪受着其他孩子的欺辱长大,却始终带着孩童般稚嫩却包容的笑容……
余华的几篇小说中都经常出现一些重复性的场景:日子过得好就要吃瓜,还要“吃到像个孕妇一样步履艰难”;吃面条就像是苦难中的一种温情,也是更大的苦难来临前的一点安慰;医院不是救人的,反而是带走亲人的不祥之地……这或许是余华由于自己的人生影响而不自觉地写下的一种另类的“穿帮”,但这些“穿帮”却因为故事本身的悲剧性而显得格外可爱起来。或许,这种莫名的“可爱感”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故事的最后,福贵仍然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在“老得快要死去”的老水牛的陪伴下活着,述说“苦难”的时候,眼睛里流出了奇妙的神色,或是悲伤,或是温情。无论我们现在经历的是措手不及的喜悦,抑或是不可告人的艰辛,只要继续活着,细节都将被遗忘,感情都只剩空白,只留下无关痛痒的结果。而正是这种无关痛痒,才组成了我们的“生活”,以及旁人眼中的“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