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给三毛的信

亲爱的三毛：

你离开世界的那一年，我的表姐刚刚出生，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半岁女孩的妈妈了。我认识你的过程比较老套，先读你的书，再听你的录音，从书中知道你的生平，你旅行的足迹，你的家人和爱人。虽然你走了28年，人间换了一代，但每一个因为文字和你相遇的人，依然在买你的书，依然在怀念你。在我们眼里，你不曾离开我们，只是暂时去世界的某一角落流浪去了，终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烧给三毛的信

关于你的死，后世有很多猜想。有人看了你在1990年12月13日你给叔叔写的信，说你是因为《滚滚红尘》落选了“最佳原作剧本”奖，伤心难禁。你是“被牺牲的”，来自外界的打击一下子唤起了你心底沉寂多年的猛兽——抑郁症，一刹那吞噬了你。

还有人说，你1月2日给叔叔倪竹青的绝笔信中讲，你的身体查出喉、胸和子宫都有癌，已经非常累了，一周一公斤的瘦下去。彼时，你不愿意让父亲给你付大量的医药费，也不愿家人知道你的病况。可能你知道，病痛对于人的意志是非常大的消耗和拖累。而你自由惯了，被疾病缠在病床上让你无法流浪，无法写字，也让你的家人跟着你受苦。所以，你需要自杀来解脱病入膏肓的身体。

烧给三毛的信

我不关心后人种种臆测，但是我不想承认，你是因为对生命无所留恋追随荷西而去的。因为你当时写信给贾平凹先生说四五月份要去大陆看他。你还在《不死鸟》中说：“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而你不是从来不会对读者那么不负责任对不对？

我还记得1990年，你曾经劝过一位有厌世倾向的人，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你说：“如果自杀可以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世上就没有活人了。我跟你讲，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想自杀，许多人都想自杀。你给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太肯定三毛绝对没有如你一般的身临其境，她活得下去，你也活得下去；她不自杀，你也不要自杀；你不好好活，我不会放过你。"

你凶巴巴的严肃语气和台湾少女那种略带撒娇的闽南口音结合起来，就像给正处于灰暗阶段的人们带来一抹明媚的粉色，蕴含着救赎的力量。所以我知道，历经丈夫意外去世的你，比当时身边的任何人都能参透世界的生死劫数，懂得生命的珍贵，也比任何人都活得努力，活得轰轰烈烈。

烧给三毛的信

后来你回到台湾定居，在大学教写作课、做演讲。当然，你还是会时不时去外面逛逛，观察世界各个不同角落里面的微小人生。因为你说过：“生活比写作重要，我重视生活，远甚写作。” 你把写作比作生活这块大蛋糕上装饰的樱桃，虽然好吃好看，但终究不是生活的大部分。

你最看重的还是现实生活里，与一个彼此了解、旗鼓相当的人有着心与心的沟通。在遇到荷西的时候，你很快乐。因为他将少年时期对你的爱慕默默压在心里，直到来赴你的六年之约。他知道你喜欢独一无二的礼物，所以去沙漠走了大半天给你寻了一个完整的骷髅头。在遇到忘年之交王洛宾的时候，你也很快乐。因为有一个人能够跟你一起无障碍的讲艺术、讲文学，讲生活。在生命的后半段遇到了眭（sui，一声）澔平，你也是快乐的，因为你有了一个年下知己能说上一段真心话。你在采访录音中对他说：“我觉得我身上有一种特质，是别人来看到我的时候我发不出来的东西，在你身上我发的出来。 我最喜欢一种朋友，就是短兵相接的朋友。我觉得程度差太多的不好说话哦。我跟你说哦，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跟人说话，说到你这个程度了。（虽然）我每天都跟人说话（长吁一口气），但是跟你，是说不完的话。对，我又活了。 ”

烧给三毛的信

这何尝不是我们现代人渴求的一种沟通状态呢？有人问我粥可温，有人与我共黄昏。你用很少女的声音对眭澔平说：“谢谢你来采访我，你这个坏蛋。” “你是我灵感的源泉，我觉得我不应该对你太真实，我很后悔。”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略带暧昧，但是在爱你的人看来，这是你久逢知己的一种欣慰和感动。我不关心人们怎么猜测你和眭先生的关系，如你所说，其实人们不要把男性女性想得那么在意。要做朋友，就想成是小王子和它的狐狸。不用马上走过来确认朋友关系，要慢慢了解，今天还是远距离，“ 明天移过来一点点，后天再移过来一点点。约好了四点钟见面，就不可以三点半来，因为你不可以剥夺我等待的喜悦。”

烧给三毛的信

是啊，你是这么守约的一个人，在荷西离开12年之后，还是去赴他的约了。你在中秋节泪眼婆娑地许过“但愿人长久”的愿望，如今在世界的另一边达成了。我们不怪你，真的。在人间，你忍受的痛苦是太多太多了。你年少摔了腿，白骨森森露出来你也不怕。你因为成绩不好被老师辱骂，只能把不好的情绪内化在心理，抑郁症由此愈来愈重。你的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为了写作，你有抽晨烟、喝俨茶，熬夜的习惯。你吃药的时候，是一把一把抓着吃的，像小朋友吃巧克力豆一样。你都是个大人了，还是不太会照顾自己，89年的9月12日，你把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四根肋骨都断了。去到医院拍片，碎骨头刺进肺膜里面，肺都看不见了。而你在没有打麻醉药的情况下，被活活开刀。你又不是特种兵战士，你就是个拿笔的文弱女子啊，怎么能忍受这样酷刑一样的痛楚呢！

烧给三毛的信

虽然你放弃了繁华人间，但爱你的读者一定还是理解你的。纵使人生有一时的坎坷，只要读到你的文字，听到你的声音，浮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失落的勇气也能重新聚集起来，继续阅读大地。我们想走你踏过的土地，吃你推荐过的食物，见你喜欢过的人。

你说你死后不要烧纸钱，只用烧一本《红楼梦》给你。我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这样做过，但是8年前的某一天，我把人生第一本红楼梦火葬了，我想你应该有收到的吧。不管你在哪里读到，都希望你安好，和荷西相爱，万年不老。

                                                                                                          一个像空气一样爱你的人

                                                                                                                          2019年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