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叔牙与管仲
原文如下:
管仲病,桓公亲往问之。见其瘠甚,乃执其手曰:“仲父之疾甚矣。不幸而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时宁戚、宾须无先后俱卒。管仲叹曰:“惜哉乎,宁戚也!”桓公曰:“宁戚之外,岂无人乎?吾欲任鲍叔牙,何如?”仲对曰:“鲍叔牙,君子也。虽然,不可以为政。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已甚①,人谁堪之?鲍叔牙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桓公曰:“隰朋何如?”仲对曰:“庶乎可矣。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②”言毕,喟然叹曰:“天生隰朋,以为夷吾舌也。身死,舌安得独存?恐君之用隰朋不能久耳!”桓公曰:“然则易牙何如?”仲对曰:“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彼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必不可近也!”桓公曰:“易牙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可疑耶?”仲对曰:“人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①之,何有于君?”桓公曰:“竖刁自宫②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于爱身,尚可疑耶?”仲对曰:“人情莫重于身。其身且忍之,何有于君?”桓公曰:“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于寡人,以寡人之爱幸之也。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仲对曰:“人情莫亲于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于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弃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过于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乱国!”桓公曰:“此三人者,事寡人久矣。仲父平日何不闻一言乎?”仲对曰:“臣之不言,将以适君之意也。譬之于水,臣为之堤防焉,勿令泛滥。今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桓公默然而退
管仲于病中,嘱桓公斥远易牙,竖刁、开方三人,荐隰朋为政。左右有闻其言者,以告易牙。易牙见鲍叔牙谓曰:“仲父之相,叔所荐也。今仲病,君往问之,乃言叔不可以为政,而荐隰朋,吾意甚不平焉。”鲍叔牙笑曰:“是乃牙之所以荐仲也。仲忠于为国,不私其友。夫使牙为司寇,驱逐侫人,则有馀矣。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何所容身乎?”易牙大惭而退。逾一日,桓公复往视仲,仲已不能言。鲍叔牙、隰朋莫不垂泪。是夜,仲卒。桓公哭之恸,曰:“哀哉,仲父!是天折吾臂也!”使上卿高虎董①其丧,殡葬从厚。生前采邑,悉与其子,令世为大夫。易牙谓大夫伯氏曰:“昔君夺子骈邑三百,以赏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言于君,而取还其邑?吾当从旁助子。”伯氏泣曰:“吾惟无功,是以失邑。仲虽死,仲之功尚在也。吾何面目求邑于君乎?”易牙叹曰:“仲死犹能使伯氏心服,吾侪真小人矣!”
列子·力命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疾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
夷吾曰:“公谁欲欤?”
小白曰:“鲍叔牙可。”
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土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 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
小白曰:“然则孰可?”
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了;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