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人生

【1】

前不久，有个对我身世比较清楚的朋友问我，“桔子，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你觉得，生父和继父哪个更重要？”

我不加思索，“我觉得都重要，为什么一定要比较要做选择题呢？”

朋友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对你生父和继父的感情，哪一个更深厚？”

我毫不犹豫地回复他：“肯定是继父，我们一起生活了快四十年，他给了我全部的父爱，生父在我生命中就像一片云彩，遥不可及，轻轻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桔子，我似乎明白了，生父给了我们生命，但养育之恩重于泰山。”

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

“是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情，很多时候没有可比性，遵从事情的本身，尽自己的力量去温暖彼此的人生，才不会留下遗憾。”

【2】

朋友的话题让我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些深深浅浅的往事涌上心头。

我四岁那年，生父病逝，对生父的记忆，是他下葬时，残留在嘴角渗出的血迹，还有他头七时，我看到他坐在家里的床头小憩，以后的岁月，对生父的记忆源于他年轻时候和母亲的一张合照，从此，生父的音容笑貌便定格在照片中。

我九岁的时候，继父（我习惯称他为父亲）来到我们家，生父生前是区委主任，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在此之前我对父亲的概念是模糊的，父亲的到来，弥补了我残缺的父爱，为我灰色的童年增加了五颜六色的色彩。

我喜欢拽着父亲的衣角，跟随他上集市，走亲戚，父亲总是把我拉到身前，眼里流露出慈爱，无限骄傲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幺妹仔，聪明又顽皮，读书成绩好得很。”

那个盛夏的上午，我跟着父亲去赶集，父亲在街上遇到他的一个远方亲戚，打过招呼后他转过头去嘀咕，“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当宝贝一样，还不知道以后认不认你这个后老汉呢。”

我仰起头来，看着父亲，希望他去和那个亲戚理论，父亲却当着没有听到，拉着我笃定地往前走，我挣脱父亲的手，冲到那个亲戚面前，“以后不准再说我爸的坏话，我和你女儿李小娟是一个班的，不然我会告她的状，我是班长，老师都听我的。”

我在那个亲戚的惊诧中跑回父亲的身边，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仰起骄傲的小头颅告诉父亲，“爸，我给叔叔说李小娟最近上课总迟到，叫他注意点。”父亲赶紧牵着蹦蹦跳跳的我不让我乱跑。

小时候我很懒，不喜欢干农活做家务，哥哥总是背着父母打我，他常常咬牙切齿地骂我:“你什么事都不想做，以后嫁出去，一定会被婆家嫌弃，要挨不少打，将来只有讨口的命。”

父亲却总是护着我，“哪有哥哥这样说妹妹的，哪个敢打我幺妹仔，我幺妹仔命好得很，以后要端国家饭碗的。”

本来还在设想哥哥话里的凄凉场景，父亲的话让我转危为安，给了我绝处逢生的希望。

我抬起头来顶撞哥哥，“我以后的日子好着呢，赚好多钱，我还要养爸爸妈妈，你要是不打我，我还可以考虑对你好一点，给点钱你。”

哥哥气得七窃生烟，拿着扫帚又要来打我，父亲却笑喜笑颜开，把我拉身后用身体遮挡住，有些责怪哥哥，“你要有当哥哥的样子，要好好爱护妹妹。”哥哥只得放下扫帚悻悻地走开。

【3】

岁月，在时间滴滴答答的转动中悄然流逝，我们几兄妹，相继离开了留着我们渐行渐远足迹的田埂小路，由近及远的换读学校。

两个哥哥在家，还能帮助父母干一些农活，一家人在一口锅吃饭，消耗也少，随着我们几兄妹陆续住校，家里的处境每况愈下，国家每个月给的抚养费已是捉襟见肘。

母亲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养尊处优，生父离开后因为伤心过度，母亲更加体弱多病，父亲疼惜母亲，义无反顾地接过母亲肩上的重担，成了我们一家的主心骨。

我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由那个不经事的小女孩，变成了勤快懂事的孩子，在学校，我时常担忧父亲的身体，经不起长年累月的折腾，我总是望着窗外，希望自己变成天空中自由翱翔的小鸟，唱着欢快的歌儿，飞到父亲身边为他低吟浅唱。

初二那个周末，我回家见到父亲闷闷不乐，问了很多次他都摇头说没事，母亲悄悄告诉我，“前几天，你爸和杨大平因为浇灌秧苗水发生了争吵，他骂你爸是五保户，以后老了没人养老送终，我劝过你爸很多次了，他还是放不下，这是往心里记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怎能让父亲受这样的委屈，我横冲直撞要去找杨大平，父亲跑过来使劲拉着我，“幺妹仔，我没事，你别去，他们家人多势众，我们奈不何。”

我哽噎着向父亲保证，“爸，将来我一定要让您过上好日子，比村里任何人都幸福，让那些对你说三道四的人羡慕妒忌您。”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幺妹仔，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老了你们会对我不好 ，我只是觉得杨大平的话太伤人。”

“爸，我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您才被人欺负，我一定要变得强大，不让任何人再在背后对您指指点点。”

那晚，趁父母不注意，我溜出了家门，来到杨大平家，看到我他有些吃惊，然后很快镇定下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还不至于对他造成威胁。

我毫不畏惧，狠狠地盯着杨大平说：“杨大叔，看你年龄大的份上我喊你一声叔，我爸是没有亲生儿女，但人生无常，谁敢保证一辈子风平浪静呢？”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当时杨大平已经被我凌尺处死好多次了，我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从我爸到我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几兄妹都当他如亲生父亲一般，将来就算我不吃不喝，也要让我爸过得比你好，你有那闲工夫操别人家的心，不如好好管教你家杨志勇，让他少在外面干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否则你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杨大平被我击中要害，恼羞成怒，气得脸色突变，我见目的达到了飞一般的跑了出来。

后来听母亲说，杨大平在村里传言，说我小小年纪，却是个狠角色。

【4】

尘岁掠过父亲的双肩，在那段寂寞的时光里，父亲夜以继日，日晒雨淋，长长的扁担压弯了他的腰，皱纹和白发疯一般竟相生长，岁月一点一点吞噬着父亲曾经的伟岸。

富裕使人舒缓，贫穷却让人自卑，我初三转学的那个镇，经济活跃，我座位的前后左右挤满了镇上的富二代。

在镇上工作的表姐对我关怀备至，善良的表姐，把当初生父在世时对她的关爱转嫁到我身上。

同学的富足，表姐的帮助，一次又一次触碰到我骄傲敏感而又脆弱的自尊，我觉得自己低微到尘埃，每天压抑到快要窒息，我拼命想逃离。

于是我放弃了在繁华镇上的重点高中，去了生父生前工作区上的普通中学，我觉得在这里，我的心才能归于平静，自卑也会因为生父在这个区的丰功伟绩而被慢慢稀释瓦解。

学校的领导还有几个同学的家长都认识生父，他们关切的问起家里的情况，除了两个要好的同学，我对母亲再婚的事只字不提，父亲成了我不能说的秘密，也许，我是要给自己虚荣叛逆的青春年华，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

父亲两个字，我鲜有提起，但是我把他安放在心里最温暖的角落。

【5】

那一年走出校门我留在成都，在别人的城市里我苦苦地挣扎，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等我回家，我毅然决定南下。

南方的天空，骄阳似火，我喜欢这里清冽的阳光，照遍每一个寒冷的角落。

在南方踟蹰了半年后，我在后来从事的行业最辉煌的时候，触碰到核心的环节，我抓住机会慢慢渗透，厚积薄发。

在那些辛苦奋斗的日子里，生活改变着我，我也改变着生活，每当我倦怠或想放弃的时候，暮色下父亲那佝偻的背影，给了我无限的力量。

继父两个字，从我隐藏的那几年，跨过时间的沟壑，跃然而出，成了我最骄傲的宣言，靓丽了我人生的风景线。

我履行了对父亲所有的承诺，加倍尊爱苦尽甘来的父母，弥补岁月曾经的遗憾。

夕阳的余晖，洒满阳台，投射到父母的银发上，熠熠生辉。

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打开另一扇窗，虽然我失去了生父，但命运却赐给我亲如生父般的继父，我们彼此温暖彼此成全，让错位的人生绽放出奇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