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茶点微小说

《畸形》

2019-04-12  本文已影响28人  夏至如初
《畸形》

“阿月,你姐姐呢?”一个男人脚上穿着军胶,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仔细一看胳肢窝下面还有一个大洞,在田埂上急切的跑着,还不停的挥手叫着:“阿月!阿月!”

田埂尽头再上去一点位置有一处平地,平地上嵌着一口古井,可以供山上的人吃喝、洗衣用,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姑娘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她抬头,两个小辫子安静的垂在肩头,她扯着嗓子向田埂喊到:“子强哥,我姐不在,你今天先回去吧!”

林子强像是没听到一般地往前走着,越走越快,甚至跑起来了。

阿月木木地站在那儿。

林子强有点喘,断断续续道:“你…你姐姐…去哪儿了?”阿月手不自觉的拽着衣角,眼睛向下没有目的的瞟着:“村长叫她去村委了,可能…可能是快要返城了。”

林子强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知所措,双手伸向阿月,在空中犹豫地停顿了两秒忽的抓住了阿月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阿月,你就行行好,帮哥传个信儿,让你姐回来了老地方见,可以吗?”林子强收回手,继而双手作十,“求求你了!”

阿月望着林子强越皱越深的眉头,慢吞吞地、机械地点了点头,然后应了一声“好!”

林子强像是得到救赎一般地放松了下来,不停的鞠躬,开口说:“谢谢,谢谢,谢谢!”

等林子强走了之后,阿月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湿漉漉的,流了不少血,她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就着古井水冲洗了一下手便挑起装满衣服的水桶向着坡上走去。

小玉回到家的时候,阿月已经把衣服晾好一会儿了。

小玉——阿月的姐姐,姐妹二人都是文革时期上山下乡的知青,林子强早姐妹二人一步下乡。

文革时期,大批知青响应了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阿月坐在堂屋门槛边补着磕破了的裤子,那磕破了的洞比老鼠咬的洞还要大。

“姐姐,你回来了!”阿月抬头看到小玉刚踏上自家的院坝,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迎过去,“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返城了?”

小玉没回答,径直走进堂屋,拿起装有水的军绿色铁壶猛灌。

阿月吓了一跳,一边拍这小玉的背一边说着:“别急,别急,慢慢喝,待会儿小心呛着。”

小玉放下手中铁壶,抓住阿月的手,看着她,带着哭腔:“怎…怎么办?阿月,村长说我们两个只能回去一个,让我们自己…自己决定!”

阿月沉默的站着,望着小玉,小玉也没在作声,炎热的空气都似被冷冻了下来般的沉静。

约莫过了几分钟,“你走吧,你先走,后面肯定还有名额的。”阿月开口道。

小玉偏过头,紧握着阿月的手没有放开,眼睛紧紧盯着门外,眼中不知道是外面的光的反射,还是积聚的泪水,泛着水光。

“哦…对了,子强哥让你去见他,老地方见,去看看吧!”

“嗯。”

林子强口中的老地方是在一片放羊草地上,平时除了有人来放羊是不会有人来这儿,小玉去的时候都月上枝头了,倒不是因为什么闲事耽搁了,而是这个时候才安全。

小玉走到近处,借着月光打探着,畏手畏脚的小声叫喊着:“子强哥,快出来吧,我来了,子强哥!”

小玉腰身突然被一双手搂紧,她惊吓的叫了一声,转过头来:“子强哥,你干嘛呀!吓我一跳!”边说着边用手扳开林子强的手。

她感觉到林子强手上力气的加重,她偏过头去,林子强顺势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小玉有点害怕,声音有些许颤抖:“你别这样…子强哥…”

林子强保持动作没有出声,他鼓起勇气伸长脖子噘着嘴亲了一下小玉的颈项,他感受到她的颤抖,他更加搂紧了她,让她更贴近自己,增加她在身边的真实感。

他太想她了,一刻也忍不住的想。

林子强松开手、站直,把小玉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眼睛死死的盯着小玉,沙哑的声音略微颤抖:“我…我想了好久,你等我返城,我…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小玉望着林子强,瞳孔放大,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惊吓,“你…你给我点时间。”

他没有松手,还是直直的望着她,小玉偏开头目光没有焦距的望着地下:“我想回去好好地想想。”

林子强不为所动的抓着她的肩膀,死死地。

“你先放手!”小玉突然挣扎地大喊。

林子强手上力气似乎被这一嗓子吓到了一般,不由得手劲变小了不少,小玉奋力挣脱开,绕开他跑到来这儿的田埂上,目光在月光下炯炯有神,气愤的望着他大喊:“做梦!做梦才嫁给你!神经病!”

说罢没有回头踏着步子跑了。

林子强呆愣了一会,回过神,突然蹲下,双手蒙着眼睛,像个孩子一样大声的哭着,悲伤极了。

月上高空,月光没有一丝阻碍的铺洒开来,青蛙跳出了河塘,放声的大叫,像是在安慰谁一般。

小玉气喘吁吁的推开堂门,奔着里屋走去,在黑暗的屋子里拿出放在衣柜角落积了灰的行李包,打开,往里面一件一件放着自己的衣物,阿月被翻动东西的声音吵醒,以为家里进了贼,就着火折子点燃了煤油灯,畏手畏脚的往里屋走去。

阿月看到小玉的举动,直着腰,快步走过去,举着煤油灯惊讶地看着她问:“你这是干什么?”

小玉眉头紧皱,转过头只是阿月,一字一顿道:“我要走!我明天就返城!”

阿月忙把煤油灯放下,神色紧张:“你这是怎么了?是…是子强哥把你怎么了?!”

四面都是墙壁的土胚房不热倒是透着丝丝凉意,小玉像是被冷着了的颤抖:“我…我该怎么办?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儿阿月…”

阿月拉着小玉的手臂,走到床边坐下,她安慰地握着小玉的手,看着她温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先慢慢说…”

玉米地有风拂过,不知惊了什么东西,引得狗声不断。

阿月五味杂陈的回到房间,摸索到床上躺着,煤油灯在黑暗的房间里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天大亮的时候,煤油灯也耗光了灯油,阿月一夜没合眼,起床的时候用冷水胡乱浇了两把,便背上背篓,戴着手套,在隔壁家的公鸡打鸣声中走出了房屋,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把草帽带上,七八月的太阳从来不给地里的农民留情面,晒得人直掉皮!

阿月下地的时候,地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位农妇一边搬着玉米,一边叽叽喳喳的谈论着“今天又被偷了多少玉米,”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她一头栽进玉米地,手上动作不停,等到正午出地的时候背上比人大一半的背篓已经装满了,她把玉米背上田埂,用手摸着额头上的汗水,沿着田埂向前走着。

“快过来,到这儿歇一会儿!”一位农妇朝着阿月大声喊着,手上的草帽不停地扇。

阿月走过去,农妇帮忙接了一下她的背篓,落在地上,她顺着力坐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要升天一样轻松。

林子强从树后窜出来,走到阿月跟前,双手拖着她的肩让她站起来,颤抖地摇晃她:“你姐姐呢?”阿月看着他没回答,他随即推了她一把,她的背抵着树干,林子强红着眼大喊:“你姐姐人呢!去哪儿了!”

阿月瞪着眼看着他:“走了!回城了!”

林子强双手抱头蹲下,大叫,突然一撑手站起来,掐着阿月的脖子喊到:“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她反射性的去扣他的手,坐在一旁的农妇大惊,看形势不妙,都站起来去拉林子强,他就像是没有阻力地掐着阿月的脖子不放手。

阿月脸色涨红,嘴巴张得大大的,喉咙发出磁磁的响声,一位农妇手忙脚乱地操起背篓里的玉米对着林子强的后劲出胡乱拍打,直到他倒下去,一群人都还是惊魂未定。

“咳咳!”阿月捂着脖子一个劲儿的呛咳,大量空气的涌入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农妇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她的情况。

等阿月缓过来之后,大家都提议把林子强送到村长那儿去,让他来主持这个公道,阿月本来想算了的,但拗不过大家,一路被推着去了。

林子强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村委处了。

他本想用手挠挠后颈,却不得动弹,也就作罢,后来真的清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在板凳上,手脚都被麻布条绑住了。

村长手撑在一个简易的办公桌上,偏着头看他,抖了抖铁烟杆里的烟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做的这个叫什么事儿!”林子强望着村长,质问道:“我做了什么需要你们这样绑着我?”

村长见他的态度,挥着铁烟杆敲打着摇摇欲坠的办公桌,气愤地大喊:“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你差点杀人了!你说你做了什么?”

林子强不作声,呆呆的盯着地下,就像丢了魂一样。

村长见他没反应,继续说道:“本来你这儿跟着也要返城了,”林子强倏地看着村长,村长慢吞吞的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烟雾,“本来名额是你的,但现在好了,没了,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

林子强挣扎着,像是要炸了一样,不停的蹬腿,眼睛狠狠地瞪着村长,喉咙里发出了像疯狗一样的叫声。

“我自作主张地把这个名额给阿月了,本来我想着她们两姊妹应该是有两个的,”村长不急不慢的吐了一个烟雾圈继续说:“结果只有一个,这不又下来一个,我以为就该是她们的,但是是你的,哎…你也别怪我,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做的什么事儿!你该返城吗?”

村长走出村委室前留了一句话,他说:“今天城里有车下来,返城的时候我让阿月搭顺风车已经走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好之为之。”

林子强双眼无神的望向大门外,眼睛睁着浑圆,睁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门外一排排玉米生机勃勃,个个儿都肥大得很,但除了玉米还是玉米。

太阳很大,知了在太阳的助威下叫的愈加放肆,夏天还没过去。

……

林子强疯了,从村委出来的时候就疯癫了,其实说的更早一点,从小玉离开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没有人管他,没有愿意管他。

饿了就偷土里的长成的庄稼,被逮了要挨打,挨打了也要偷;困了就躺在那片放羊的草地上,他只在那儿睡觉,有人赶他他也不走,久了也就懒得管了。

谁会去管一个疯子呢?

人们总是会看到他,田埂上,古井旁,每次走近点都会听到他最嘴里在碎碎念一个名字“小玉,小玉,小玉……”反复无常的念,而人们也总是在背后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哎!作孽呀!”

他不久就会死的,当地的农民都这样说,但是没人愿意救他,可能死了都得不到安葬。

一语成谶,林子强的尸体没多久被一个农民偶然发现,嘴唇乌黑,身体周围已经有苍蝇在围着转了,臭味儿都出来了,他声旁不远处有一瓶农药,只是不知道这个傻子是自己不懂误打误撞喝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因为就算是傻子,怎么尝不出农药苦啊……

他的尸体被埋在了一个土坑儿里,连棺材都没有,堆得时候只有一摞小小的土包。

他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被人们不曾记忆,他心心念念的小玉却是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他理所当然的被人们遗忘了,那一摞小小的土包都被踏平成了土路。

岁月风干了存在的痕迹,不管是知道你的还是不知道你的到底都只有一个结局……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