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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和吉祥兰州

2015-09-25  本文已影响1085人  明火白粥
二猫实拍

我有个朋友,爱裸睡,常常失眠,在家喜欢光着身子在黑夜里吸烟。

他跟我住同一层宿舍楼,在学校当然不能裸奔,就经常看到他半夜三更穿着白玉兰色的棉布睡衣在走廊里脚步轻轻地蹦来蹦去,然后蹦到某个灯光照不见的角落里,倚着墙隐入黑暗。不多时黑暗里亮起一星火光,他又在吸烟了。

次日天光大亮时,他的室友都跑去上课了,推开虚掩的门,就能看到他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身上睡衣拉扯褶皱,扣子乱七八糟的,看得出多次系了又扣扣了又系的痕迹。他的电脑还开着,酷狗或天天动听仍在运行,我拿过耳麦扣在耳朵上,有温婉动人的声音,或哀转久绝的旋律,是一些小众的电台节目,囊括了质朴厚重的民谣、岁月沉淀的旧歌、冷暖自知的故事、青春做模板的广播剧,等等等等,整齐地码在播放列表里。

通常他桌上还会摆盒烟,月初是蓝泰山,月中是红利群,月底是白将军。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月初代表的通常只有几天,月底则漫长如北方的冬季,所以桌上多数时候是白将。所谓白将,就是白盒的将军,盛行于齐鲁及中原一带,那烟土味浓重,劲都在嗓子里,吸起来像在啃干裂的木头。有一次我问他,干嘛不抽万宝路啊,中外电影里或者小说里好多人都抽这个。他满不在意地撇嘴,装他们文艺的逼吧,万宝路就是一坨翔。

那兰州呢,宋胖子唱火了的兰州?

兰州,兰州……那是个娘们。

然后我们咧开嘴肆无忌惮地笑。

提起兰州,最先想起的不是烟。兰州就该是沙漠边陲一个人流聚集的大镇,鼓楼、茶舍,风中夹带细碎而凛冽的沙,太阳只剩一个有着金子颜色的干冷的框,人们饮酒酣睡,梦里是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荒凉沙漠,沙漠里藏了数千年来刀客与商队的尸骸,还有风沙长埋的飞天,敦煌。

这种地方出产的烟,怎么可以这么细腻轻盈,这世界简直乱了套。

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我不通地理,也不通历史,更不通文学,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我有同学在兰州大学,总跟我抱怨街道的拥堵,或者大商场隔三差五搞的那些华而不实的折扣。当我问起风土人情,跟他讲的很不一样。但我更愿意相信他的版本。

每个人都有追求传奇的倾向,所以我们才会持之以恒地去相信这中规中矩的生活表向下奔腾着暗流汹涌的故事与沧桑。我对此满怀期待,他却只是惯常地撇撇嘴,说生活就是生活,是平淡是庸俗是日复一日是渺无音讯,所以少年啊别意淫了收起期待洗洗睡吧。

所以你不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学长?我想接着发问来着,但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只好住了口闷头吸烟,只觉索然无味。

有一阵子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心情低落,总在夜深人静时发各种描述生活现状的失落动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开心,我们相隔很遥远的距离而且不止是在地理上。半夜我睡不好,就这么静静窥视着别人的生活,我想为何人与人的交流要依靠那么多岌岌可危的支撑维系,什么时候能真正坦诚相对以心交心呢。或许你会觉得只是因为我的胆怯,但我要具备怎样的勇气才能向一个从认识起就没怎么说话或者说从未真正认识过的人直抒胸臆呢。

当我侧翻辗转时,就听到走廊传来一声剧烈而压抑的咳嗽。我走出门,一团烟聚散在走廊尽头。

我说你抽了几根?

他伸出三个指头,咳的说不出话。

走廊的尽头有扇朝西的窗。星光撒下,静谧如海。窗外一条狭长的路,通向人走灯灭的实验楼。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很多沉默的树。

你还记得吸第一支烟的原因么?

我记得。

那是李梨要分流走的时候。

李梨15岁,眯眼薄唇,总是倔强地咬着腮。那会儿我读初三,是班上的差生。李梨也是差生,她长相普通,却是学校女生的抗把子。

我们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后背倚墙,颈椎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李梨小心翼翼往指甲上涂着猩红的指甲油,气味很大,像冰凉的水滴在烧红的铁锅上的味道。

她涂指甲是为了她的男朋友——一个在附近职校上学的小混混,比我们大两岁,看起来却像我们的叔叔。他的头上染了一簇白毛,配合紧绷在腿上的黑裤使他变成了一只斑鸠,仿佛张开嘴打几声鸣就能拍拍翅膀飞走。

每天中午斑鸠叔叔口叼红塔山脚踩一辆看不出原色的山地车等候在拥堵的校门口,只等载了李梨奔向人烟稀疏的清净地花前月下。

俩人第一次开房是在李梨初二的期末考后。李梨告诉我这些时语气尽可能装的平缓随意,我则没好气地斜她一眼,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还不是怂恿你赶紧下手啊,不过话说回来,郁小花那样的确实不好对付。

你怎么……

你整天盯着人家我都替她后背发凉,你个怂比。

她跟你不一样。

都是没胸没屁股的,哪里不一样?

她是正经女孩。

李梨手一偏,指甲油滴在白裙子上,艳红如血。

初中尾声,中考分流。所谓分流,就是将不参加中考的学生提前召入职业高中。李梨报名了斑鸠叔叔那所学校,我本想分流而去,拗不过父母坚持,留在学校等待这场我早已丢盔弃甲的考试。

李梨走的那天,我们像往常那样在厕所旁的空地逃避课间操,只不过这次逃勤大队都在忙着收拾书包,只有我们俩。李梨点了根520的女士烟,吞云吐雾地观望着远处打太极拳的学生方阵。

逃了这么久,以后终于不用躲着了。她吐一口气,看着那些动作慢腾腾的学生,他们的拳脚软绵绵,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那天还是穿的那件小白花裙子,上身披了松散的校服,我们站的地方是个风口,衣裙漫飞里,她看起来格外瘦。

李梨15岁,眯眼薄唇,总是倔强地咬着腮。她走的那天嘴里叼了根520,就是那种产自台湾的烟嘴有红桃心的女士烟。她说王二猫啊(没错我叫王二猫,因为我妈坚持认为起个阿猫阿狗的名字好生养),姐姐这一走,可就没人罩着你了,老实点吧,好好学习好好考试,对了,一定要把郁小花搞上。

我说得了吧,赶紧走你的,烦都烦死了。

李梨这回没发脾气,她笑眯眯得把脸凑过来,直对着我的脸,吐出一口虚无飘渺的烟雾,然后趁我愣神把半支细长的女士烟塞到了我嘴里。我呛了一口,拿出来发现烟嘴上还沾有淡淡的口红印,这时候有个手拍在腰带扣上的大肚子老师往厕所走了过来,我赶紧把烟丢在地上,定定踩在脚下。

再抬头,李梨已走得远了。

你还记得吸第一支烟的原因么?

我摇摇头。

我的朋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不说话时他很少开口。我们就站着等啊等,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那天是个大阴天,等不来风和日丽,等不来月上中天。直等到过了午夜,窗外的路灯全灭了,他递来一支烟,刺啦点起火机,然后一摸鼻梁,哦,对了,生日快乐哦。

二十岁的第一天我在走廊窗台守了会儿夜,才发现夜从来不用人守,守得是自己。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守着自己,太多的时间消耗在等待里。我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陪我守夜的人是我在这个楼层认识的烟民,他总是孤独地站在这栋窗前,眼睛雾蒙蒙地看向未知处,以前他总是不带火,等我吐着烟圈游荡在宿舍走廊,他就问,有火吗。然后他就认识了我。

他比我大两届,现在在留级。我也像他一样挂了好多科,所以这个学期我在努力学习。他就像我未来的一道影子,总是徘徊在这个阴郁的走廊,所以我开始心慌。

我看着这个影子递来的烟,吉祥兰州。

你怎么开始抽兰州了?

他没急着回答,轻声问,你这二十年来,有没有特别动心特别想留住的人。

有啊有啊,她是千山万壑中的一裘飞雪,是沧海横流里的一苇渡江,是人海中的愿景尘世的精灵,总而言之她与众不同遗世独立,只需一眼就能让我感受到她在茫茫人群中的出类拔萃。李梨也叮嘱我一定要把郁小花搞上,然而好多年过去她依然静静躺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跟所有未曾实现的梦想一起尘封在二十岁以前的青春里……

我摇摇头。

他倒也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开口讲了个长话短说的故事,跟所有俗套的爱情故事一样:从前他有个前女友,那时他还在前学校上学,两个人都是学渣都做好了毕业工作的打算,后来他被家人逼迫来到这所破落的大学,前女友则跑去兰州投奔一个远房亲戚。两人用半年的纠缠得出结论,远方的远不只体现在地理上。

前天是她订婚的日子,他最后说,跟的是个烟草贩子,所以寄来了两条吉祥兰州。

我看着他手里方正的烟盒,暗红的底色上,一尊飞天正霓衣风马地张开双手。

以前听圈里的朋友说,文艺胚子抽这烟有个讲究,点烟前得默念一声——兰州吉祥,就像古人焚香时祝祷的四海升平五谷丰登,愿景总是无限好。

我眼见他喷吐着吉祥的雾气走入黑夜。我知道这两年他怎样消磨时光:他读福克纳川端康成马尔克斯,看瑟吉欧岩井俊二托纳托雷,听李志张楚周云蓬,然后每天等待,等不来风和日丽,等不来月上中天;我也清楚他曾经是什么样子:他抽红塔山骑山地车,染一簇白发穿紧身鸡腿裤,我从不会告诉他我早在五年前见过他,也不会告诉他我们在背后偷笑着叫他斑鸠叔叔。

人都是会变的。五年里有多少青春动荡人事变迁,我本本分分参加了中考,又参加了高考,终于与曾经耻笑的职校杀马特站在了同一起点上,我们靠窗而立,静默一如往常。

我又一次想起五年前的李梨,李梨15岁,眯眼薄唇,总是倔强地咬着腮。分流那天她消失在一口雾气后面,从此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如今总算补全了她的故事,索然无味。

所以就这样吧,生活难免事与愿违,而只愿兰州吉祥。

(虽然已是人们口中所谓“高素质大学生”,依然难舍年少的痞性,很多男生小时候都有当个小混混的理想或经历,写这篇文章只为取悦几年前飞扬跋扈的自己,顺便吐槽爆棚的负情绪,说它是真诚是坦然也好,是糟粕是坨翔也罢,文字只为自己写,其余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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