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歌之立春篇
第一章 立春 东风解冻(一)
“万物冻结于冬,遇春风而解散;密藏之虫,因气至,而皆苏动之矣,动而未出,至二月,乃大惊而走也;鱼当盛寒伏水底而遂暖,正月阳气至,则上游而近冰。”——引子
二月初,伴随着又一轮太阳升起,不知什么时候,踏着第一缕阳光而来的微风,一阵阵掠过大地,林间的流水逐渐发出清澈的溪响,盖住叶片间磨刀霍霍的琐琐碎碎熙熙攘攘,更不要说被层层密林掩盖住的某处土壤中的细微萌动了。那些正在摇曳的草木或许知道,但它们并不关心这些,对它们来说,风从未停歇。
立春再次回归大地的时候,很满意自身的存在。虽然它也不知自己何时消泯,又何时醒来,但能够感觉自己所过之处,一草一木,由静而动,再远些,它也能听到上年纪的人类老爷爷从床铺走下,双手捧一把屋内缸里的凉水向脸上泼去,然后随便抹几下,望着窗外日出的方向喃喃到:春来了。
老一辈的人对时季的把握是很准确的。待太阳又爬升了点,田间穿青衣戴青帽的小男孩敲锣打鼓唱着迎春词,往年样挨家挨户地去报春送图帖子,闻声音,把林间鸟儿惊起一波再一波。
“春子,醒啦,”老爷爷摇着还闷躺在炕上的孙子。“醒啦醒啦!快去向牛娃讨幅春帖子。”“爷爷……”床上的小男孩伸伸腿,睡眼蒙松的爬了出来。
“懒。”立春挟云打了个璇继续向西并顺便鄙夷的评价了那个男孩。在这期间不断被它从东向西集聚的云朵渐渐从浅入深灰蒙蒙一片……
“哗啦啦——”雨如期而顾,而且很大。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好快。”已经拿起锄头拴好牛的人族爷爷来到田园准备翻地。“哞——”旁边的老牛甩了甩尾巴长啼一声算是赞同。
“下了雨,这地会更好翻,苗也容易种。”见雨势太大,老爷爷牵起牛先避进不远处的草屋,看着大雨,哼唱起歌来:“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
“左水河,又编新曲儿啦!”歌声伴风飘往远处,话音刚落,茅草屋内又挤进一人,麻衣素服,头上还挂着水珠的破斗笠一摘,是同村的左方田。“水河,你孙子哩?”“向牛娃讨春帖子去啦,这会下雨该回家了。”两个老人聊起了天。
其实早在落雨前,春子就找牛娃要到了春牛图(即“春帖子”),少年人总是精力充沛。“牛子,一会去不去后山耍耍?”春子边问边把春牛图卷起别在腰间。“不行啊,今年轮到我报春,春帖子可是大事,要不你随我一起?”“别!别,我爷爷还吩咐我做别的事,改天有空再约。”心想,有挨家挨户嘘寒问暖的空,我都能掏几窝鸟蛋了。“那好,改天再一起,”牛子道,“那你早点回家。”暂别了牛娃,春子决定再一个人兜兜转转,于是朝后山密林深处走去,准备踩踩点探索新秘密基地,哪里可能有鸟蛋,哪里有浅溪可耍。
男孩渐入密林,林间的叶子遮掩住了天色,少年不知头上黑云密布。
第二章 立春 东风解冻(二)
在密林深处,有一个洞。那个山洞,在过去的整整一个冬天都没什么动静。往前可能是积雪太厚,掩埋了洞口,随着新雪初歇,气温渐暖,溪流碎冰,立春到来,洞内深处土壤下开始有窸窸窣窣土层翻动的声音,很微小,与洞外林叶间因风而起的摩擦声相比,几不可闻。
当第一滴雨经层层林叶打在春子身上的时候,他想原路返回,已经晚了。密林泥土肥沃,绿植根系盘复错杂,以他爷爷的经验,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避雨之处。随着第一滴雨落下,后面的雨滴像得了指令一般齐刷刷地向下冲,春子顾不得抹一把身上的雨水随枝抄起一片大树叶就举在头顶很是狼狈地向前奔跑——走的太远,回去是不可能了。而伴随着大雨,爷爷曾提过千万不要在树下躲避,因为万一打雷就可能引火烧身。方才走过的路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亦没有藏身之所,只有继续向前赌一赌,而后山,春子记得,总归是有山洞的。
“轰!”第一声春雷炸响,让身处草屋的左水河眉心一跳。“方田,我,心口有点难受,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我得回去看看我那孙子,这小子好惹事也不知回去没有。”雨还在哗哗下着,丝毫不见停的迹象,“这……要不等雨小点,现在太大了。”左方田犹豫道。“不了,我家离这也不远,还是先确定下那小子在不在家才能心安,你先在这里避避,我一人就好,我家牛还需你帮照看会,谢啦。”说罢,左水河就要冲入倾盆大雨中,“哎等等!”左方田道,“斗笠你拿去可遮遮雨,有总比无好。”
“谢谢。”
另一边,春子举着叶子顶着大雨,飞奔过一根根树蔓,如履平地。不过刚才的雷声真吓他一跳,好几次土松的脚下一陷再滑,但到底是平时浪惯了身体有所经验没有摔到,好在周围也没人看他滑稽模样,可以放肆的奔跑。只是手举的叶子早在某次将要摔倒时撕烂了,算了,反正淋透透的了也不在乎遮那一星半点,春子心道。
与此同时,左水河离家还有百十米远,远远望去院子外的门被风雨吹的歪斜在了一边,和左水河离开的时候不一样,这让爷爷心里好受了些。“——春子!”还未进门,左水河就喊了一声,但没有回应,或许是雨太大这小子没听见,左水河安慰的想。
春雨声势浩大,但这次来得快去的不快。嗯……差不多了,雨该停了。老爷爷的那声“春子”和着雨声传到了飘得有些忘乎所以的立春身边,它偏向乌云中间,带风而起——它本就是风,在云朵间三百六十度的打了几个旋,云终于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去……
没有!没有!没有!当左水河奔到屋内时,心沉进了谷底。屋内的东西和他离去时一样,锅碗瓢盆米水缸,甚至床上的被子还保持着孙子出窝时的形状,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没回来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铁杵终将磨成……不呸,在双脚沉重的不想再向前挪动一步时——其实早就不想挪动一步了纯粹机械性的向前,春子终于透过密林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山洞。在入洞前他捡了块大石头朝洞内扔去然后迅速躲在一颗树后盯着入口,几十秒后除了雨声没有异常,春子才放心地进入。
入洞后,春子发现,这洞……真不大。借着洞口的光亮,他看到了方才扔下的大石块四分五裂,应该是撞到内壁后又反弹碎了。此洞目测也就两三米深,内高外浅积水进不来,春子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找块还算干净的地坐下等雨停。说来也怪,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避雨的地方现在雨声反而小了,是要停的趋势。这本是好事,此时春子放松下来手往腰间一放,心却咯噔一声,糟糕,跑得急把春牛图给丢了!
雨声渐息,直至虚无。春子却听到洞内有异响,在他左手前方不远处一块土层好像在鼓起,有什么东西要从土里出来了,“啪。”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虫子,貌似有他小拇指盖那般大,有双紫色半透明的长翅膀,但全身黑漆漆的如被雷劈过的枯柴, “真丑!”刚发现丢了春牛图心情十分不好的春子脱口而出,虫子抖了一抖。一个声音传来,
“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章 立春 蛰虫始振(一)
“啊?”下意识地,春子回了声。
“你叫什么名字?”虫子问道,“叫你呐,刚说我丑的家伙。”
“啊——娘亲啊!”待回过神,春子终于意识到这声音是由眼前丑不拉几刚从洞土里爬出来的黑虫子所发出的。同时反射性的跳了起来,头不幸撞到了靠背斜上方凸出的洞壁,他顾不得疼痛,四脚并用慌不择乱地就向洞外爬去,却忘了在疾跑又短坐接猛一起身,短暂间腿会没知觉,一时重心不稳,春子头朝下在洞口处摔了个狗啃泥,且这雨水还是新鲜的。
“……”虫子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然这一痛和一摔让春子稍冷静了点,心道,想我春爷爷穿雷踏雨打鸟抓鱼横贯密林都没咋回事,却被一只刚出头会说人话的黑虫子吓得叫妈看了笑话,还那么丑。“……等等,会说人话?”春子感觉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
但少年人毕竟有点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好奇心也钻了出来。春子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靠近洞内,发现虫子还在刚才的位置,没咋挪动。
话说回来,有的虫子也是要冬眠的,这只虫子在土壤的保护下蛰伏了大半个冬天,刚从窝里爬出就被一个人类小毛头说丑也是很有起床气的。蜇虫心想,虽然看他囧样心情好了些。可有些教训还是要给的,毕竟在虫界我也算是位老人家啦——能顺利熬到初春的虫子可不多,也不少他一个。对了,这小孩能听见我说话还是很有灵气的,长大了可没这机会啦。沉寂了一个冬天,正遗憾吓跑了个能听到它说话的人类小孩,蜇虫却发现,那小屁孩又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不先自报家门?!”春子心红面不红道。
“我?我没啥名字。如果非要有,叫你们人族来说是蛰。”虫子觉得有意思了。
“蜇虫?我好像听我爷爷说过,有些动物譬如熊、蛇类需要冬眠,而有的虫子也要,那你就叫蛰?”春子奇道。
“你叫蛰就蛰喽,还有,叫爷爷。”虫子无所谓道。
一虫一人竟在洞内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天。
“凭什么!你那么小!”春子生气了,觉得这小丑虫想占他便宜。“不能跟你们人族的年寿比,若你在我这边,该叫我声蛰爷爷的。”“蛰,那您贵庚啊?”“……嗯,照我醒来,三月零五日,说了要叫爷爷!”“噗,三个多月,我都八岁多了,乖,我也不占你多大便宜,叫我声春叔就管……”
……蜇虫觉得没法聊下去了。对了,爷爷,春子忽然想到,下这么大雨,他爷爷要是见他不在家,该急死了,他还弄丢了春牛图……,“蛰爷爷,哦不,我爷爷还在等我回家,再见啦蛰,我叫左春籽,别人都叫我春子,你也叫我春子好啦,出来那么久我该回家了,下次再介绍我的伙伴牛娃一起玩。”
“好。”蛰说。
春子出了洞口,甩了甩胳膊腿,往来路奔去。
一出洞口,立春瞬间捕捉到了春子,这小子原来在这,他爷爷都急死了雨都停好大一会了还不走。但立春总归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咦,这有个山洞,立春转了转,连带洞边的小水滩泛起微微波漪。从洞内徐徐飞来一只小黑虫,正是刚才和春子说话那只,“立春大人好。” 虫子恭敬道。
“蛰?是你啊,不必客气,春天到了,该出来走走了。那小男孩没伤你吧?”
“没有,立春大人,他还是挺有灵气的,能听见我说话。”
“是吗,那不错,这样的孩子,不多了。”立春叹到。“对了,不知道你的老朋友出来没?”
“我的老朋友?……瑾瑜?!”蜇虫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四章 立春 蛰虫始振(二)
瑾瑜,美玉也。如她名字谐音的那样,是一条大红锦鱼。就住在这密林丛内的溪水中。不出意外,一条红锦的正常寿命可达八十到百岁,甚至可比拟有的人类。或许是因为那条小溪的上游通向大县城,有时溪内会出现不知谁家的公子哥或怀春姑娘往水流里抛的情思,上面途径的诗行让流水也不免缠了许相思。锦鱼就是在这样的溪水里成长的,按鱼类年岁换算成人说,它还是个小姑娘,就像模像样地学着给自己起了个如玉般明亮的名字——瑾瑜,以一条红锦来说,她也确实……漂亮。
蜇虫犹记得去年快入冬和瑾瑜相遇的时候。
那时溪流潺潺,还未完全结冰,大部分的鱼儿在水下游动,过段时间会更偏下些,蛰就是在这样一个总归很萧瑟的环境下遇见的锦鱼。那时的蛰,很年轻。因将要入冬的缘故,它来到水边,准备扒拉点生长在溪旁的蕨类植物根茎过冬。殊不知寒露的风一过,把蛰连同一些细小尘土一起吹向半空,落到了溪面上。
“砰!”蛰四脚疯狂挣扎着,奈何低估了水面对它翅膀的吸力连翻身都做不到,就在绝望之际水下有了动静,一个红黑色巨影从背后袭来一口将它吞入口中。
“……呸呸,什么东西!”一阵尖锐的女声传来。蛰又天翻地覆般被甩上半空,但也随水珠跌回到地面上,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安全了,蛰愣了愣。
“幸好没事,不然其他节气又要笑话我了”远处的寒露见状赶紧一溜烟跑远了。
“喂,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那个女声再次响起。因为还没缓过来,蛰并没有回复。“就你,落水的小虫子!你叫什么名字,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我可救了你……”那抹红色半露出了水面,原来是条红锦鱼。
“听人类说叫我蜇虫。”
“蛰?这么难听啊,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要不我来给你起吧,你是虫子,嗯……蜃如何?上良辰美景的辰,下虫身。”
“……有区别吗。”蛰真心觉得听字形差不多。
“当然有区别啦,相传海市蜃楼,让人分不清真假,美轮美奂。虽然你身子是……丑了点,但你的翅膀美啊,半紫色透明,就像蜃楼海市,有点亦真亦幻的感觉……”这还是一条蛮有文化的鱼,蛰心想。
……
当春子马不停蹄地穿过密林奔回到家的时候,左水河已经跑遍了整个村子刚从牛娃家回来。一老一少衣衫浸透大眼瞪小眼的在家门口对着,“……爷”春子没来及开口,还是左水河先有了动作,一把抄起门旁的锄头就要往春子身上招呼,春子正欲躲,“咣当——”,爷爷先倒了下去。
村子里的巫医说,左水河上了年纪又淋了雨,如果有一定年龄撑过冬眠的蜇虫捣碎作药引,再配上我的老方子熬成汁喂他喝下,或许还有一救之力。“另外,我听说你家春牛图丢了,虽然你可以再找人讨一张,但终归不是个好兆头。最好能抓一条活的大红锦摆在正屋驱散邪气,现在河里的冰已开始溶化,鱼也会到水上游动,此时水面上还有未完全溶解的碎冰,切记要找拖着冰块游动的锦鱼,这样才能承受住你家的邪气……”
巫医还在喋喋地说着,春子苍白着脸不自觉握紧拳心咬牙听着,望着躺在病床上还昏迷不醒的爷爷,爷爷的好友左方田也在屋内陪伴,“鱼我来,但这能撑过寒冬的蜇虫……怕是不好找啊。”左方田说。
“我爷爷还能撑几天?”一直沉默不语的春子问。
“最多两天吧。”巫医答。
“牛子,能帮我一个忙吗?” 这夜,春子翻墙来到了牛娃家。
“唔……春子,是你啊,大晚上的什么忙?”
“捉虫子。”春子平静道。
第五章 立春 鱼陟负冰(一)
春子没想到这么快又回到了后山,还是和牛娃一起。因为是半夜出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走的时候带了傍晚间牛娃家剩的几个薄饼。但他并不准备回那个山洞,而打算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当他和牛娃趁夜色再次来到后山密林,虽然天空没有下雨,可他却觉得十分阴冷。有风不时从他耳旁刮过,急促而凛冽。
“你孙子去想办法了。”立春飞进左水河屋中在他床边说道。哪里都可能有风,可惜立春并没有听到傍晚巫医和春子及左方田在屋中的那段对话,如果它知道,一定会阻止春子,或许会再下一场大雨。它只知道,春子和小伙伴在林中寻找着什么,还知道,无论找到什么,都没有用。人族老爷爷病了,它也无能无力,因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就如同这四季。立春能感受到老爷爷生命的流逝,他太老了,就像那只蜇虫一样,熬过了严冬却注定没法望穿整个春天。
左水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是昏迷不醒。
早上,太阳再度升起,左方田踏着还有些晦暗的晨光也进入密林,寻找巫医口中负冰的红锦。风一阵阵掠过大地,顺着林间的流水所发出清澈的溪响,却再也盖不住叶片间磨刀霍霍的琐琐碎碎熙熙攘攘。
“啪。”又一块冰面开始碎了。
自从随气温下降溪流面整个结冰后,几乎大半个冬天瑾瑜都在水下游走,无聊中它跟小伙伴们讲她在入冬前救了一只蜇虫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蜃,其他锦鱼和小虾米就一脸不信又说她吹牛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哼,等来年春天,我把那只虫子叫出来,看你们怎么说!哎,也不知它能不能熬过冬季,听奶奶说蜇虫寿命很短的。”瑾瑜就在水底略带纠结且不知不觉地的度过了整个寒冬。
这天,春光把溪流上的又一块冰拂开了,先是溪下的水草慢慢挺直了腰,“……咕噜咕噜”解封的水面变魔术似的冒出一个、两个……接一个的气泡,然后又随流水飘得更远。碎冰渐渐分崩离析,随着泡泡们飘向远方,瑾瑜就在这还没完全溶解的碎冰片下游动,水上的碎冰,如同被鱼负着一般浮在水面。
“哗啦——”“终于抓到了,是条大红锦!水河有希望了!”左方田一把攥紧手里的网一脸兴奋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瑾瑜傻了眼,以前也不是没碰过捕鱼,但哪有才入春就打鱼的,初春尤其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捕鱼淡季吗?!瑾瑜挣扎着,不解着,鳞上的网却缠得愈发紧了。
“可不能让你跑掉。”左方田盯着手里的红锦又加大了力度,并把背上早已备好的鱼篓放下来,期间右手一直攥着渔网,同时左手拿起鱼篓向溪中舀了点水后连鱼带网把红锦放进篓内沿村路回去……
当瑾瑜甩动尾巴想挣脱渔网的时候,立春终于感到了不妙。“莫非春子他们去后山找的就是锦鱼?”也好,应该不是用来吃的,红锦这种生物在人们眼中,尤其在落后村落还是比较有特殊含义的,应该只是放在屋内圈养作镇邪之用,等有机会再把她救出来,立春单纯的想。
此刻,离巫医所说的倒计时还有一天零三分之一。
第六章 立春 鱼陟负冰(二)
明天太阳下山前必须把蜇虫找到。左方田暗暗发誓,打算先把捕捉到的红锦放到左水河屋中,希望水河能早日醒来。
与此同时,春子和牛娃在密林中折腾了整整一夜,除了那个山洞。
首先,他和牛娃也选择去了溪边,沿流岸观察并扒拉出几乎遇见的每株蕨类植物根茎,但运气和时机选择的都不太好,且因为是半夜,和左方田错过了。偶尔碰到了躲在植物根茎中过冬的蜇虫,却不是活的,而是已经死了很久很久的,尸体枯得还未触碰就碎成渣渣。
而白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尽管春子在得知要求后从昨夜里就马不停蹄地叫上伙伴一起寻找,但始终没什么收获,如果在今天之前还没找到……春子有些绝望。
山洞内,蛰伏近一季的蛰又开始煽动翅膀。面对着墙壁,听着洞外不时传来年轻虫儿铿锵有力的振翅声,“再次见面,不能让瑾瑜笑话我啊。”蛰想。
天又暗了些,一天半过去了。
“哈——”牛娃不禁打了个哈欠。春子看向牛娃,抱歉道:“牛子,要不你先回去补个觉,真得很感谢你从半夜就陪我来这。”“不,我们谁跟谁,还道什么谢。”牛娃立马止住了哈欠,又强打着振奋了几丝精神。“真的谢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就行。”春子继续说,“不瞒你说,接下来我去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我也不知将发生什么。你家的薄饼也已吃完了,先回去吧。”
“是兄弟就一起。”一听有危险,牛子坚决道。“你……”,见牛娃态度无比坚决,春子无奈了,“哎……好吧。那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奇怪。”
无功而返的一天里,春子最后终于决定去那个山洞,在路上,春子既希望蛰在,又希望它不在。即使刻意放慢脚步,终将来到洞口。
“蛰……蛰爷爷,你在吗,我带朋友来看你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春子望向洞内,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
“原来我们后山还有这么一个山洞,就是……有点小。”牛子小声嘀咕说。当洞外有陌生气息靠来时,蛰虫早已停在了黑漆漆的洞壁上方,又听到是春子和他的朋友时,蜇放下心来,悄咪咪从洞壁飞下落在了春子肩膀上,“小家伙,终于知道用敬语啦。对了什么忙啊,我一定尽力。”蛰回应着,声音略带高兴。
听到蛰爷爷的回答,春子内心真的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更加沉重。“——扑通。”春子突然对着洞穴跪了下来,差点把肩上的蜇虫给震掉。“春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蛰虫有点慌。
“咚!咚!咚!”“蛰爷爷,请您救救我爷爷!”边说着,春子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蛰爷爷,您在哪?”“我在你左肩上,”蜇虫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救你爷爷,别急,孩子,你慢慢说……”
……
在此期间,一旁的牛娃只听到了些微风声,顺着春子目光所及,他看到了趴在春子肩膀上的小黑虫,旋即呆了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风传递着消息,立春正急速赶来。
末了,蛰说:“在临走前,我想见一个朋友。”
第七章 立春三候(一)
“好。”春子道,“还有,蛰爷爷,谢谢您。”
到底是没能熬过春天啊,蜇虫想。
来到溪边,蛰没再煽动翅膀,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喊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只是望着眼前的流水,好像能透过流水看到什么人一样。它开始觉得有些可惜,当初并没有随瑾瑜的意改名为蜃,蜇虫有点悲伤。
“走吧。”蜇虫叹道。为使春子放心,蛰飞到了他的手上,“蛰爷爷,您的那位朋友……”春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蜇虫,“哦,没什么,就这样吧。对了,我想起我以前是有名字的,叫蜃。”“啊?蛰爷……”“你以后就叫我蜃爷爷吧。”蜇虫面无表情地说。
风捎带落叶融入流水,在溪面上泛起阵阵漪波。蜃知道立春大人也来到了溪边,但它装作没有看见。立春不甘心,又动了下,林间的叶子沙沙作响。但它无法干预蜇虫的选择。
……
在去溪水前,牛娃就和春子道了别。牛子没向春子多问什么,只是说:“我先回去通知巫医做好准备,春子,祝你爷爷早日康复。”春子勉强笑了笑。
回村后,牛娃直奔巫医家去,从隔壁张大娘那里得知巫医去了左水河家,牛子又赶忙跑向春子家。
“再往左边一点,”还未进院,牛娃就听屋中有了动静。欢喜之下,跑的更快了。“嗯,再向右一点,一点点就行了,好,就这样。”左方田在屋中心正侧身挪着一个大缸,缸中不时溅起水花落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剧烈翻动,应该是春子提过的红锦。巫医坐在床旁,双臂叠起放在胸前指挥着左方田。
“咦,牛子?你怎么来了,春子呢?”左方田问。“巫医,春子找到您所要求的蜇虫了,特让我提前跟您说一声可以准备药汁了。”牛娃还有些喘气不顺地说。“方田爷爷好,春子还在后山,太阳下山前应该能回来。”牛娃又道。
“嗯,我知道了。”巫医点点头。“那就好,水河有个好孙子啊。”左方田松了口气。
见没什么事,牛娃离开了。春子的爷爷是真得有救了,他想,尽管春子……当时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牛子能隐隐感觉到。不过他回来看到红锦,应该会高兴一点吧,那红锦,真美啊。在说话间,牛娃曾远远瞥到一眼。
春子在日落前才堪堪回了家,左方田已经等很久了,期间有几次想起身去寻他,但想到牛娃走了,巫医也忙去了,没有人在这看顾水河他就又坐下了。缸中的锦鱼随阳光的渐渐黯淡好像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平息了闹腾。
“爷爷,我回来了。”春子疲倦道。“春子!你可回来了,听牛娃讲你捉到了蜇虫?瞧,方田爷爷也给你带回来什么……”说着左方田立马站起身走向摆在屋正中的水缸,突然想起这位置可不能轻动,又走得稍远些。
话音未落,春子手心的蜇虫,水缸里的锦鱼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齐有了大动作。
“瑾瑜(蜃),你怎么在这?!” 缸中的锦鱼竟跳了出来,蜃也从春子手心飞出,异口同声道。
第七章 立春三候(二)
在锦鱼重重落到地上的时候,左方田抄起一步就又迅速把它放回了水缸。“可不能死。”左方田道。
“春娃子,这怎么回事?!”蜃急了,“想我帮你,就放了她!”蜇虫飞得更远,不让春子靠近。
“蛰……”“我叫蜃!”蜇虫打断道。“蜃爷爷,它……就是你的朋友?”结合蛰在溪边的举动,春子貌似明白了。
“春子,你在和谁说话?”左方田有点微悚, “没什么,方田爷爷,真的谢谢您照顾我的爷爷,接下来有我在这就好,天色已晚,您先回去吧。”春子忙道。
“可……”“真的没事,放心吧方田爷爷,我还能害我爷爷不成?”春子也有些急了,怕蜇虫不再帮他。左方田欲言又止,想想春子最后一句话也对,临走不忘提醒说:“别把‘药’弄丢了。”
“放心。”
立春在屋外听着,头有点大。
此时左水河家,只剩下了春子、瑾瑜、蜃和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爷爷。
“蜃爷爷,您先别急,”还是春子先开口解释,“据我们村巫医说,您的朋友只是暂住我家镇邪,况且,您也应该知道的,红锦在我们这是吉祥、幸福的象征,我们绝不会伤害它。”
蜃冷静了些,春娃说的没错,但是,它不想让瑾瑜受一点伤害,它知道的,瑾瑜最爱自由了,哪里被人类捉到过,它虽然信春子,但其他人,尤其那个巫医……而且它快死了,没办法管身后事,它能为瑾瑜做的,也只有眼前了。
“实话告诉你,你确定我能救你爷爷?!我残躯是有部分药用价值,但还不足以救活你爷爷,那都是你们人类杜撰!我有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除非我心甘情愿!你要我就够了,放了瑾瑜。现在就放,我要亲眼看她游回溪流中去。” 于是,蜇虫狠了狠心。
这个时候,瑾瑜在一旁缸中郁闷得很,好不容易再见,蜃都没理她。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直听着,她是急于回去,但是要和蜃一起。听他们的对话,好像蜃不能再回去似的。
“喂,你们别吵了,你叫春子是吧,”瑾瑜开口了,从缸中探出头来看向春子,“好一条大红锦鱼。”这是春子的第一感觉,也是很多见过瑾瑜的人的感觉。
“你闭嘴。”蜃吼向锦鱼,瑾瑜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凶的蜃,虽然接触不多,春子亦是。
“别管她,我们继续,就问,你应还是不应,应,我救你爷爷,心甘情愿;不应,我也威胁不了你什么,就拿我自己,你知道的,我早就快死了,死了的蜇虫是没有用的,药效也减半。”蜇虫威胁道。
……春子只有八岁,但这几天,长大了许多。他转头看向床上的爷爷,心里明白,其实在他选择再去后山山洞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答案。
“我应。”春子说。
风静止了,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凝固,屋外的立春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第八章 立春三候(三)
“红锦呢?!”第二天一早,巫医带着准备好的药就来到了左水河家。但是缸中,没有了那条大红的锦鱼。
清晨天气晴朗,可窗边的风声一直没停。立春不喜欢那个人,甚至很讨厌。
“您说了要把红锦摆在屋正中,但没有说时间啊,我还以为摆一会就不要了呢。”春子睁着大眼睛无辜道。
“那红锦呢?”“已经被我放回去了。”春子老实说。巫医盯着春子有点发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一时说不上来。
“那蜇虫让我看看,你不会也放了吧?!”巫医语气不是很善。“不会不会,您说过,需要拿它……入药的。”春子道,比刚才恭敬了些。同时小心翼翼地把右手挪开,露出了一只停在他左手心里小小的貌似正瑟瑟发抖地蜇虫——紫色半透明的翅膀,通黑干瘦的躯干,因为太黑,看不清它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只有薄翅尖偶尔细微的振动,证明它还存活着,是他要求的不错,只是……
巫医看到春子有些紧张的托着蜇虫,并没有把它用绳子栓起来,也没有用盆罐类物体把它关起,好像明白了什么,邪嘴一笑,“算了,不跟你个小孩计较,时间不多,我突然想起有一步还需你帮忙,既然锦鱼没了,床上躺的又是你爷爷,你的孝心虽抵不上红锦的吉,但大概或许可能也镇点邪,你就亲手先把这蜇虫捣碎了吧。”巫医随意道。
此时的蜇虫想,也好,死在春子手里,也算不错。毕竟之前对这孩子总归恶语相向,这样也是了了一桩。“春娃子,不必顾虑,蜃爷爷我本来也活不长了。”蜇虫动了动。
“蜃爷爷……”巫医在旁边托着腮盯着春子的手,并把药杵和药罐递给他。
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爷爷,春子心一狠,“啪。”药杵捣了下去。
“对不起。”
“砰!”屋外的风声竟把窗户震开了。
吃了蜃做成的药,过了几日,左水河终于醒了,但也只是回光返照般的,连床都没下,期间让春子把左方田叫来,交代了几句。又过几日,爷爷还是死了。之后,左水河家里的老牛不知是否有感应似的,也病死了。村里谣言四起,但没人怪巫医,有人说是春子丢了春牛图,即使又请了一张也不行,有人说是春子非要放了那条锦鱼的缘故,但春子知道都不是。
左水河临死前,把孙子嘱托给了左方田。
“已经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春子觉得。他对左方田说,“如果我不见了,不必担心,不用找我,我会活着,在别处,只是活着。”尽管左方田知道春子在爷爷死后所受打击很大,在以为他不注意的情况下看着春子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但一个没注意,某个农耕下午,春子还是不见了。左方田找遍了村子每一个角落,甚至去了后山一趟,可都没有。他觉得对不起左水河。
溪上的流水潺潺,瑾瑜还认得那个把她捉走的人类,脑袋瑟缩入水草,等脚步声远,才探出头来,未觉他这次步履有些瞒珊。
“立春大人,您见到蜃了吗,它去哪儿了?它……还好吗?”锦鱼望向溪水上方摇动的树叶问。“我知道你在,大人。”
“你别等了,它死了。你知道的,蜇虫生命少则几天,多也不过几月。”立春心情不好的说了段长话。
当事人都没了,村里的人们没了聊头,前不久打牛仪式由县里举办,迎句芒神并撒豆消灾,左方田把打完牛的土块带回家分了一半放到左水河的坟前,而牛娃在得知春子消失后也捎了一份放在春子家门口,希望能早日见到伙伴。
话说,谁也不知春子去了哪里,但应该还活着,就像半月过去,天上的云自己又渐渐集聚起来,立春知道自己将再次陷入沉眠,因为下个节气——雨水,就要来了。
——立春篇——完
节气歌之立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