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样的天使
如果在唐朝,小木应该会是一个倍受宠爱的女子吧!如今,像她这样既胖嘟嘟又聪明的女孩真的很稀有,偏偏她还有一颗无比善良的心。高考报志愿前,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学医呢?”
她笑着回答:“因为我想做一个胖胖的天使。”
跟小木相识在初中,她是一个动量很大的女子。那时,在清晨的求学路上,正常骑行的学子们时常会被一股疾风瞬间带动一下加速度,当他们转头探究加速度来源时,那半秒的时间,眼光便需投向前方约20米处。一个宽大的背影上身趴伏,双脚控制脚蹬飞轮极速旋转。当她路过校门前那左转九十度的弯时,她的左脚一般需要轻触地面,左脚底的摩擦力不但可以帮助她极速过弯,还可以确保安全。
现在看来,她学习成绩那般好是有原因的。她肯定是一个极其努力的女子,努力到每天清晨需要这般骑行才能够准点步入教室。
初中时期,我们经常相互切磋。无论是车技上还是学习上,但大多数时间她技高一筹。
每每落败时,我总要向她求饶:“木姐,下次能不能稍微放一点水呢?”
这时她总是将头偏向一边,表情略作轻蔑,说:“不能!”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那次“惊心动魄”的比试。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我们于环城南路相遇,远远地我望见她如小行星般向前极速移动。我奋力呼喊她几次,他却没听见般继续狂躁地骑行。抑制不住的怒火充斥着我男性的胸膛,一股热气向头顶翻涌,我的双腿控住不住地加速运动,心想:“今天我一定要把她远远甩在身后,让她见识一下我男子汉的气概!”
可是,最初我却怎么也赶不上她,被她越甩越远。她时不时还要侧过头来瞥视一下,这是何等的“羞辱”!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岂能忍受!我放出大招,将变速器切换至高速挡,最小的飞轮最大化地将动能输出给后轮,自行车的速度迅速提起来。即将到达学校门口那个“丁”字路口时,我和她的距离不到两尺,心想这个路口我要上演绝地反击。这时,她速度却有所减慢,我借机猛冲过去,刚想回头瞥视她一番,岂料旁边一买菜老大爷左转弯,直接撞到我车子侧面,我以一副至今想象不出的窘态飞落地面,疼痛和茫然无措顿时顿时让我怀疑人生。我躺在地上舒缓疼痛,木姐从后方脸带笑意地走过来将我扶起,而后帮老爷爷捡起蔬菜扶起车子,不停地赔礼:“对不起爷爷,实在抱歉。”老爷爷对我一番批评教育,我被训得不敢抬头,一副做错事请求原谅的姿态,最后老爷爷并未和我计较,骑上自行车回家做饭去了。木姐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关心我是否受了伤。我上车便走,很长时间没有理会她。
我们在这样的数次切磋中迈过了中考,步入高中。现在看来,高中生活是漫长求学路上最单调且乏味的,学子们面临着巨大的升学压力,又囿于各学科的难度之“绊”,偏偏学校又禁止男女生交往过密。那时,只要老师们发现男女生之间的感情端倪,依据学校的禁令,他们就要受到严惩。轻则停课一个月回家反省,重则勒令退学。同学们的天性就这样被压抑了整整四年,大多数学生的脸上始终看不到快乐,看到的总是浓重的愁苦叠加挥之不去的疲倦。
小木则不然,她仍然保持着“风之女”的属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每次碰到她,她总是以笑容回应我的面无表情,她蜜汁般的笑容会让我的心情在随后几天中如沐春风。
我也曾不经意间问过她:“你怎么天天那么乐呵呢?”
“穷开心呗!除了开心我还有啥呢?”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而短暂的四年过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木姐考上了省会城市的一所医学院,而我却名落孙山。那个暑假,在草草报了几个不入流的专科学校后,我整日窝在家里,在苦闷中重复着苦闷。说来也奇怪,各种各样设计精美的通知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家里的邮箱中,这些学校的名字听也没听过,不知他们是如何把我锁定。
那个暑假,小木总是来看我,她每次都带来家中大棚的韭菜,我就是在那个暑假爱上了韭菜炒蛋。
即将开学前的那次见面,我把所有的通知书铺满家中的餐桌,让她帮我挑一所。她挑了整整一下午,我睡醒一觉后她还在逐个翻看。最后,她支支吾吾地对我说:“市一中的教学质量和学习氛围好,要不再复习一年吧!”
我默不作声,背靠着沙发,眼睛盯着洁白的墙面,右脚搭在左腿上不停地抖动。直到她离开也没有说话。
她去了省会,我听从了她的建议,去市一中复习一年。重复着学过的课程,沐浴在浓厚的书香氛围里,我渐渐感到驾轻就熟,心态也随之轻松愉快起来。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她去市里看望奋战在一线的我。这天中午,我们在一个小饭店,她要了一份韭菜炒蛋,一份鱼香肉丝。
“韭菜有点老了,鸡蛋没搅开。”我大口地吃着。
她的笑容由内而外散发在圆圆的脸蛋上,就像夏日里微风拂过绿丝般的柳条一般怡人。
她把筷子合拢放在碗上,问:“市一中怎么样?”
“比县一中强!至少不会有禁令。”我边吃边答。
“交朋友了怎么也不带过来呢?让老朋友瞧瞧啊!”她试探性地问。
“你的嗅觉还真是灵敏啊!”我笑着说。
“见她干嘛?不认识多尴尬啊!”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饭馆聊了一中午。临走前,她问:“今年高考想报考省内的还是省外的学校?”
“省内的吧!不想离家太远了。”我说。
我们在车站等公交。我双手插兜,不时低头看脚下,不时望向公车来的方向。她在一旁默默无语地盯了站牌上的“市第一医院”许久,直到公车驶近。公车渐渐驶离在那个寒冷的午后,她微笑着招手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这一年,我没有辜负对我满怀期盼的亲人们,考进了省会的一所二本工科院校。
也许是两年的高考冲刺用力过猛,大学的轻松瞬间让我忘乎所以。弹簧放松久了,就很难回复到原来的紧张状态了。我在学业上很难进入状态,只好把精力放于社团的各种活动中。虽然与小木同处一市,我却从来没有去找过她。奇怪的是,她竟然也不来找我。我们只偶尔在社交软件上闲聊几句。
大三下学期,一次激烈的足球赛在午后上演。场下拉拉队叫好的声响不绝于耳,场上的健将们如武士般拼杀。一个角球弧线掉入禁区,我高高跃起争顶。我的注意力都在飞速下落的球上,却并未注意身旁同样跃起的防守球员的手肘,头与肘在空中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我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就如河水冲破堤坝般止也止不住。大家把我紧急送往距离学校最近的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却在挂号的时候发现囊中羞涩。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小木打电话:“你在哪儿啊?哥们挂彩了。在第二医院这边。”
她如天使般降临第二医院,“我刚到这边来实习啊!你在哪个科室?”
“外科。”
她揣着医药费火速赶来,当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时,也许是被我满脸血污的样子吓到了吧。她眼中噙满泪花。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这下毁容啦!”
我傻傻地冲她笑笑,“真没想到你在这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三年未见的我们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医院相聚,医生一针一针地将扯开的皮肤缝合,她在旁边一声不吭地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地用手机记录我挂彩的窘态。
我有点不耐烦,“木姐,别拍了好不!”
“这个样子很帅啊!就像开了天眼的二郎神一样。”
冷汗瞬间从我额上冒出,我紧闭双眼直到缝合结束。
半个月后,我去医院拆线。中午请她在一个自助餐厅吃饭,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问这问那,中间夹杂几句内心中真正的疑问。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我有点厚颜无耻。
“我以为你很忙,你也没来看我啊!”她望向旁边桌向母亲撒娇的小男孩。
我低下头,用筷子夹了一块骨肉相连放在她的餐盘。
她愣了一下,用筷子不停地摆弄着那块骨肉相连。
“你来二院这边多久了?”
“刚来一个月,在这边实习一年,真没想到在这边能碰见你。”她的眼神看向我额头的伤疤。叮嘱我说:“回去洗脸时候不要让伤疤沾水!”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盒芦荟胶,“每天往伤疤上涂抹三次,有利于减轻疤痕的印记。”
“真是白衣天使啊!真会关心体贴人!”我感激地对她说。
“告诉你,也就是你,这秘方一般人我还不说呢!”她蜜汁般的笑容再次让我心怡。
大学最后一年,我时常去医学院找小木。其实朋友之间的看望没有目的,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这期间彼此聊过以后的打算,她说她从未更改初衷,我说我还没有明确的职业取向。
这段时间,我时常为以后的前途发愁,却在任何一个招聘会上都羞于亮出手中满是补考的成绩单。有时候鼓起勇气上前跟公司介绍自己,得到的却一直是没有回信的承诺,“简历我留下了,公司后续会联系你。”
每次见面小木的乐观都感染着我,她一干“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说辞对我总是很有效。渐渐地,我不再杞人忧天,而是全心全意地准备毕业设计,积极参加各种类型的招聘会。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你不去考虑德与失时,也许正是你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
小时候,在我还不明白军人的职业性质时,内心里就对军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崇拜感。小小的我总是喜欢穿军装扮演军人,家中相册有数张我穿着各色军装“冒充”军人的照片。有身穿特种兵的深褐色短袖、卡其色长裤,头戴红色五角星单帽,手持一杆黑色冲锋枪的照片;有身穿海魂衫,头戴贝雷帽,成“跨立”姿势的照片……这些照片,不仅是我童年快乐时光的定格,还映射了我打小就怀揣的梦想。
二十年后的一个午后,当我随手拿起宿舍桌上的征兵简章时,我并没有想到,二十年来的梦想会在这个夏天实现。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网上填写了报名信息,随后继续在各大招聘会上奔走推销自己。
一段时间后,有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录用我为实习生。正式入岗前,公司组织全体实习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拓展训练,训练包括基础的军体训练、演讲口才训练、团队协作训练等。每天过得很充实,虽然每天不允许跟家人朋友联系,但与同事们相处得很愉快。
这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打开关闭了五天的手机,想给家人报个平安。
电话还未拨出,几条来电提醒短信接连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座机号码。我回拨过去,对方声称是某某武装部,通知我下周一去体检。
我的内心一阵悸动,甚至有点慌不择路。我迅速打点行囊,告别了相处不到一周的同事。
奈何虽被手肘开了“天眼”,身体却很健康,我体检顺利通过。完成了复杂的政治审查、调取档案等工作后,在这年九月,我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军人。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木时,她的表情一如往常。我们面对面坐在肯德基餐厅,她撕开一袋番茄酱,把酱在餐纸上挤作一堆,用薯条蘸着番茄酱吃得津津有味。
“我堂哥在部队,现在部队待遇很好!而且大学生去部队很有发展!”她随手拿起一根鸡翅啃了起来。
“知不知道驻地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到了那边才会知道。”
“那你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常联系哦!”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好好好!不过可能部队训练繁忙,没时间跟你联系。”我有点伤感。
“怎么会呢?你是军,我是民,军民鱼水情。这么亲密的关系怎么会不联系呢?”她的话听着总会让人心情瞬间好起来。
这天下午,我们在肯德基坐了好久,说了好多话,直到晚上客人多了才依依惜别。
几年的军营生活,磨砺了我的意志,也让我饱尝人情冷暖。长期身在异乡,让我更加体会到亲情和友情的可贵。以前听人说,步入工作岗位得到真友情很难,我将信将疑,如今却不得不深信不疑。理想是向导,现实才是真正的老师。那几年虽然与战友们朝夕相处,但有些心里话还是只能与家人及老友畅谈。不是不愿,是只有他们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感同身受。
我与小木一直保持着联系,她毕业后如愿在县医院内科室工作。也许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小木的性格愈发淡定,对有些事情的见解仿佛可以看透人世。她的见解往往让我豁然开朗,缠绕的心结瞬间被她的“妙手”解开。
在入伍第二年,我在是否提干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提干意味着要把青春交给部队、献给国家,意味着要在半年时间内既要兼顾文化课复习又要兼顾日常各种工作。双重压力使我很疲累,我的斗志渐渐消磨。木姐似乎可以看到我的状态,一有时间她便鼓励我,给我做思想工作。
在距离提干考核还剩两个月的时间时,木姐突然告诉我:“爷爷生病住院了,非常严重!”我没有了复习和训练的心气,请假回家陪伴爷爷。令我欣慰的是,木姐再次化身天使降临,爷爷恰好在木姐工作的内科室病房。这样在小木的悉心治疗下,爷爷病情很快由危转安,渐渐稳定下来。我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归于平静。
临走前,我和小木在她的办公室聊天。
她鼓励我:“回去抓紧准备考试,不要太担心爷爷,这边有我照顾着,你放心!”
我满口答应,内心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因为这次突生枝节再加上提干的艰难,我有些想要放弃的念头,但我并未表露。
我带着自己的小心思返回部队,在之后的工作和学习中很不在状态。小木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近况,她以我从未见过的口吻狂躁地批评我:“就因为这么点小事,你就要放弃了?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啊?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这个阶段很难,但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好结果的!困难只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点缀,没有困难,奋斗又有什么挑战性呢?”
我被她如此严厉的措辞训懵了。
“是男人就把责任扛起来!不要轻言放弃!”电话“嘭”的一声挂断了。我呆立原地,耳朵里传来急促的“嘟嘟嘟”声。身体内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已凝固,呼吸都已经快停止,意识却瞬间清醒。我缓缓地坐下,双手扶于床沿,两眼直盯着白的有些发黄的地砖,回想这一路走来的冷眼与艰辛。小木激励的话语萦绕耳畔,爷爷虚弱而慈祥的眼神从脑海中浮现。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小木发过来一条信息,“错过一秒便错过一生,坚持一秒便坚持一世!”
一滴泪水从我的眼角滴下,我仿佛听见它掉落地面的声音,一个信念却在我的心中再次升起。
我心态平和地度过了那个艰难的阶段,再未有过放弃的念头。当我再次站在小木面前时,她用眼睛上下打量我,她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轻松地躲向一边,扭头向出站口方向跑去。我紧跟上去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想放开……
风一样的天使 风一样的天使 风一样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