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的老人
“走啦！小子，你愣着看什么呢？”哥哥一巴掌就打在王立的后脑勺上，让他与那照片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
“照片上的人是谁啊？爷爷奶奶吗？感觉也不像啊，你从哪里翻出了这老物件的？”哥哥见他不回答，也没多余的心思深究下去。
不是王立不说，只是他也实在想不起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谁了。这照片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手中，看见上面的人，他也不由的伤心起来。
“走不走！？特意跑来喊你，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
“走啊，为什么不走。”王立艰难的起身，跟着前面的哥哥跑了起来，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原本浑浑噩噩还有点头疼的脑袋，竟也如雨后初晴一般洗去了一切污秽。手中的照片也被他随手扔在了屋子里。
他气喘吁吁的跟在哥哥后面，时不时地呼喊一声希望不断前进没有回头的那个人能停下来等等他。“哥……哥……，你等等我啊！”路上没有什么路灯，偶有路过的车的车灯还有沿途房屋的灯光稀稀疏疏的照亮了这条村里通向县城的主干道。
王立快步走到哥哥的身旁，可他没有说一句话，便又自顾自的向前跑去。王立这下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不是明摆着耍他嘛！在那条昏暗的道路上，两人又跑了起来，突然，前面跑着的哥哥身型慢慢的高大起来。王立害怕了，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哥哥，可又能是谁呢！？自己一直跟着他，没有跟错人啊，况且这路上也没有别人。难道是鬼吗？想到这里，王立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前面那人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样也跟着慢了下来。王立瞬间没了底气，怯懦的问道：“你是谁？我哥呢？”
前面那人听见这句话也跟着放慢脚步，转过身来，一副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王立的面前，他的瞳孔瞬间被放大，屏住了呼吸，细细的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嘴唇止不住的打颤，十分费力的挤出五个字，“你到底是谁？”
只见那人不急不慢的语气和缓的说：“我是你哥哥啊，你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小立。”
不，不，不，你不是，王立疯狂的摇晃自己的头，这肯定不是真的，我才十一岁，你都是大人了，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呢。
“爸，爸，爸，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王立听见身边有人这样叫他，
“你谁啊？我不是认识你啊。”王立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跳脱出来，此时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无力的做着斗争。
一个中年妇女守在他的床前，可自己不认识她啊。见到这样的情况，他都要崩溃了，怎么会这样呢，可以当自己叔叔的人说是我的哥哥，这中年妇女，与自己母亲一般大小却在这里说是我的女儿。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呢。疯了，这些人肯定都疯了。等医生或者警察来，这所有的谎言一定会不攻自破的。
那妇女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兴奋的跑出了病房。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自己逃脱的好机会，可正当自己发力时却根本使不出力气。门外的脚步声正快速的靠近这里，难道时那女人叫来了她的同伙吗？他内心十分的焦灼，奋力的挣扎却又翻腾不下这小小的病床。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时，那女人率先走进病房，后面跟着一位医生还有一个护士。“爸，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啊？！”女人焦急的询问着。他冷漠的转过头去。
”老人家，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有不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医生语气略带关切。
他听到这里火冒三丈，暴怒道：”老人家？！谁是老人家，你才老呢，有叫十来岁的孩子老先生的吗？”听到这话的三人愣在了原地，女人尴尬的笑了笑。医生转头问女人这样的情况是否出现过，女人表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父亲这样。
王立顺势继续说道：“这人不是我女儿，我根本不认识这人。”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根本不理会他说的“真话”。
女人没有与他争辩什么，只是拿出纸巾给他擦拭满是汗水的脸颊。虽然王立仍有些抗拒，但自己目前势单力薄也是不得不从。这时他才细细的看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女儿的人，大大的眼睛，鼻子还有些挺，薄薄的嘴唇，气色不太好，脸上有不少的痘痘，想来不是一个会打理自己的女人。他直直的看着她，“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王立这次没有抗拒，摇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
医生再次询问他身体是否感觉不适时，王立说自己感觉浑身无力，使不上劲儿。简单的询问几句之后，女人跟着医生出去了。
”要喝水吗？”他还没来得及点头，护士就去给他接了一杯温水。“老人家，你好福气啊，这几天你女儿天天守着你，人都憔悴了不少。”护士扶王立坐起上半身后将水递给了他，此时，他看见自己满是褶皱的双手时，心灵被重锤了一击，原来我真的老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声谢谢，水滋润了他干涸皲裂的嘴唇，顺着咽喉那一股乱流慢慢的滑向了自己的腹部。“还要吗”他点点头。
等到那女人回到病房时，一时间时空跟着冷寂下来。“你叫什么名字？”王立轻语问道。“王席羽”。
这名字让他感到有些熟悉，“难道你真的是我的闺女？”王立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这肯定啊，我是你亲女儿还有假。”女人严肃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爸，五年前你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哦，就是老年痴呆。最近一段时间你更是常常谁都不记得了。”他看见女人一脸哀伤的模样，心中不免的怜悯起她来。他不知道，准确的说，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自己又是谁；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成了这个孩子的拖累。
他一言不发，伸手抽出床边的一张纸巾替“自己的女儿”抚去眼角的湿润。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他愿意去相信这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自己却没有一点记忆。即便是现在看起来悲伤的神情，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责备。
”那个，就是我想问一下……。”王立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陌生没有温度的话语会让女儿伤心便改口道：“闺女，我哥哥就是你大伯没来吗？”
席羽愣了一下，“大伯十年前就去世了。”
听到这个噩耗，王立的心中无比悲痛，即便这个消息他知道了十年，可现在仍旧像是第一次得知自己兄弟死讯时一样。他忍不住抽噎起来，席羽倒也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没有说什么。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不断的去面临亲人的离世回到最初失去时的痛苦。
等老人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席羽已经拿来毛巾为老人洗脸。王立表示自己来，也是想着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自己亲力亲为好，这样也能替孩子减轻一点负担。“爸，要不要吃点东西，这里熬了一点粥。”看见这样的场景，他心里也是满足的。
粥还没吃几口，老人又睡了过去。
啊，妈，真不怪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突然晕倒了。王立觉得自己耳边声音嘈杂起来，不对，我记得我应该在医院啊，这里，这时又是哪里？好熟悉。
”妈，你快来，弟弟醒了。他醒啦！”王立看见一个高高的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跳着。睁开眼后，妈妈一把把自己揽入怀中，身上有着熟悉的气味。今天看来是炖了排骨汤了，好香啊。“没事吧？你哪里不舒服啊？吓死我了。头疼吗？……”听着母亲着急的嘘寒问暖，他竟一时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了。
“妈，我梦见我以后生了一个闺女。”听到这里，哥哥笑了起来。紧随着妈妈也忍不住笑着回答：“只要你没事，生个闺女就生个闺女吧。”
“看来你真是睡糊涂了。哈哈哈哈哈……。”
王立没有理会哥哥的嘲讽，只是觉得现在他们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身边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哥，我还梦见你死了。”
“瞎说！打嘴巴，打嘴巴！”母亲见状也没过多责怪，只是我们赶紧起来准备吃饭了。“你就那么想我死啊？”
见哥哥略带认真的神情，他立马解释：“不是的，我梦见你差不多一百岁才死的呢。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梦太短，还没来得及了解就醒了过来，不过说一百岁这个年龄哥哥应该是不会生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岂不是成了老不死的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要是没问题的话，起来吃饭。”
王立起来后又等了一会儿爸爸。饭桌上，父亲表示想明天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害怕他的身体真得了什么病，早发现早治疗肯定是好的。
在王立的记忆中，他并没有去过医院，当然，今天已经不一样了，起码在梦中的那个医院是如此的真实也算是去了半个医院。当天晚上，他迟迟没能入睡，有对明天去医院的好奇，也有一丝恐惧真害怕自己被检查出有什么病。这时他想起奶奶以前常说的话，只要不去医院我就什么病都没有。
“诶？你怎么还没睡啊？”哥哥迷迷糊糊的说着。
“我，我睡不着。”
“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就是睡不着。”
“别怕，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医院。没事的。”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轻到或许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王立看见此时月光如米汤一样的颜色和质感，透过窗户铺洒在那张照片上。他轻悄悄的起身，害怕惊扰到了哥哥。坐在桌子前，他出神的看着这张陌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呢？男人和爸爸有几分的相似，女人有些眼熟，但也不是妈妈啊？照片模糊还有些泛黄，可能是爸爸马虎没有保存好。
脑袋越发的沉重的起来，薄纱似的月光遮掩了双目。凭借最后一丝气力，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沉沉的睡去。
咚，关门的声音刺进王立的耳朵里。他的双手在摸索着什么。“爸，你在找什么？”一个熟悉的女性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哦，照片。”他心里犯着嘀咕，这人是我的女儿吗？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女儿呢？
“什么照片？我没看见你有带照片来医院。”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来医院前我将照片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席羽起身在衣架上搜寻了一番，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照片。她为了不伤老人的心谎称说：”是我不好，你来医院时的那件衣服啊，我拿回家准备洗了。等我今天回去给你找了拿过来。“
”哦哦，那就好。”
……
“你还在磨蹭什么呢？！快走啦，所有人就等你一个！”哥哥在门外催促着，王立拿起桌上的照片放在上衣口袋中就跑了出去。
上车后他才发现，”你们都要去啊？”
妈妈转身过来说道：”对啊，这个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才重要嘛。”一路上王立都沉默着，看着车窗外快速流失的风景，他的心中是十分紧张的。自己好像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羔羊，生死完全由不得自己。前路的凶险变成了未知，自己即是最终的答案。
他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可是被锁住了。父亲追问是不是感觉有点闷，他甩甩头。他努力的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母亲通过车内后视镜看见了他的状态，有些焦虑的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立表示，只是心跳有点加速，感觉有些闷。哥哥此时帮他打开了车窗，父亲也减缓了车速。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望着车内的这几人他们的形象也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深深的印刻在了王立的心里。
到医院后王立做了全身的检查，好在不是大问题只是他有些低血糖外加贫血。经过这件事，父母也确实更加重视两兄弟的日常生活饮食以及身体素质了。王立还记得回去的路上，晚霞很美，即便哥哥说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起码他知道自己原来不用死了，死里逃生的欣喜久久的在他的心中挥洒不去。有些解释不通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这一份幸运是上衣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带给他的。
夜晚清凉的风吹进家家户户的门窗，吹散了一天的疲惫与愁思，也带走了一些人的过往。王立在床上熟睡着，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抛洒掉这难以忘却的时光和深爱的人。
席羽走进空荡的房间，短短几天的时间却已经没有了生气。月亮的光柱穿插在各个房间，虽有这淡漠的光亮却更显空间的凄冷。她匆匆走进父亲的房间，翻边了所有的上衣口袋依旧没有找到父亲口中的照片，无力的瘫坐在床沿。对于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她现在真的感觉好累，母亲死后父亲就逐渐的变成这般模样，羡慕两人感情的同时却又不想这样的伤痛不断的在自己的生活中不断重现。
窗外的灯光已经暗淡下来，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了梦想。稀稀疏疏的几户投射出倔强的光亮，她起身走向窗户，却在父亲的书桌上看见了一本小小的陈旧的相册，父亲本就是一个不爱拍照的人，家里的全家福照片也是屈指可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相册让席羽充满了好奇。相册的第一张是父母的合照。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父亲自信挺拔的站在那里，眼神里透露出坚毅的不可侵犯的目光，母亲身穿一件碎花连衣裙，头轻轻的向父亲的肩膀倾斜，温柔的看向前方。照片已有些泛黄，岁月的沉淀也一笔一笔的刻写在上面。席羽往下翻时，惊讶的发现相册里居然只有这一张照片。
她不知道父亲说的是不是这张照片，至少现在在她看来没有哪一张照片比这张更适合了。她轻轻抚去相册上的尘埃，小心的呵护着，这是父亲珍贵的回忆，害怕自己冒失让这仅存的过往也消失不见。她一看手表，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赶回医院后将相册放在了父亲的床头，便在另一张病床上睡了起来。
“啊……我的照片呢？！”他慌忙的找寻起来，“哥，哥，你醒醒啊，你看见我的照片了吗？”
“一大早就吵……吵……吵！”
……
“没看见！没看见！滚一边去。”
在这里吃了瘪的他，鼓起勇气走到父母卧室门口又犹豫了起来。怎么解释这张照片呢，上面的人我不认识，哪里得来的他也说不清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滚回了自己的卧室。
王立的脑袋里填满了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没有其它多余的色彩。一切的迷茫与不确定充斥在他小小的心房，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又沮丧。
病床上的王立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一人在白茫茫一片的虚无世界里游荡。突然出现两个人影，是两个女人。等他走近看清两人的面容，其中一人不正是叫自己爸爸的姑娘嘛。她心 里想和这个闺女套近乎，顺便询问一下旁边的这个女人是谁。正当他准备开口时，两人又突然消失了，此时背后传来一个稚嫩孩童的声音，”干嘛呢？你老婆孩子都不认识了吗？”
他心有余悸的缓缓转过身子，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的。“那你又是谁呢？”
“我就是你啊，你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吗？”
“你就是我？你就是我？你怎么会是我呢？你是我的话，那我又是谁呢？”
“我是你，你是我，这你都想不明白吗？”
“不，不，不，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她们。”
啊……
突然的一声叫喊将席羽惊醒，慌忙起身的她大步一跨来到父亲的病床前。“爸，爸，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请问，你是谁啊？为什么叫我爸爸？”
席羽对这每天都在上演的问题早已有些麻木，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是你的女儿，王席羽啊。”
随即席羽翻开床头的相册问道：“爸，你昨天一直要找的照片是这张吗？”
“照片？什么照片？”
“就是这张。“
王立拿起照片探索起来，想要搜寻以往的记忆，却又在苦苦无果之后来了一句。
”他们又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