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17 - 是敌是友
不知过了多久,甄默龙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一股混合着年深日久的霉变和大小便馊臭的味道呛得他一阵咳嗽,在咳嗽的牵动下,内脏和背上同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被这阵疼痛一刺激,甄默龙的脑筋反倒变得清醒起来,这才渐渐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谁在背后偷袭他?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多年的军旅生涯中甄默龙不止一次进过关押犯人的牢狱,此时空中的味道让他知道自己正身处其中。
朦胧中他突然听到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这声音好熟悉,甄默龙立刻分辨出是李轻尘的。他心中一阵激动,只要李轻尘还在他身边,万事皆有希望。
他张口叫道:“尘儿。”没想到发出的声音极为微弱,像蚊哼一样,他这才感觉嗓子像着了火一样干渴异常。一阵簌簌的柴草声响起,李轻尘快速爬到了自己跟前,哽咽中带着惊喜:“甄大叔,是你在叫我吗?”
因为太过黑暗,甄默龙看不到李轻尘,但他的声音却听得更为真切,紧接着一双小手握住了他的右手,甄默龙瞬间感觉到一阵温暖,仿佛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他实在太渴了,努力用颤抖着的嘴唇说出一个字:“水...”李轻尘喜道:“甄大叔,你真的醒啦!”他一直守在甄默龙身边,甄默龙虽然呼吸未断,却一直昏迷不醒。李轻尘心中焦急,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隔一段时间用手去探一下甄默龙的呼吸,以确保他还活着。
甄默龙的呼吸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李轻尘生怕哪一次试探时手指再也感觉不到甄大叔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心里一直揪成一团,时刻不敢放松。现在甄默龙终于醒了,李轻尘憋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甄大叔,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呜呜呜...!”
当甄默龙再次呻吟出“水”的时候,李轻尘方才如梦初醒,转身跑到牢门旁边,大声喊道:“有人吗?来人啊!”
他连喊了五六声,才听到外牢门大开的声音,随着一丝光亮透入,一阵脚步响起,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道:“喊什么喊什么,皮又紧了是不是?”李轻尘道:“大叔,麻烦你来碗水。”甄默龙的苏醒令他兴奋不已,丝毫不在意来人的蛮横态度,反而喜气洋洋地说:“我甄大叔醒了,要喝水。”
甄默龙听李轻尘说得天真,虽然后背疼痛异常,也忍不住面露微笑。他久经人事,对于看管监狱的人的作风知之甚稔,料想来人绝不会轻易答应李轻尘的请求。没想到那人只是说了声“等会”就转身出去,不一会竟真的端了一碗水来。
李轻尘高兴地谢过来人,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水走到甄默龙面前,生怕洒出一点一滴。他伸出左臂将甄默龙的头微微抬起,右手将碗贴近甄默龙的嘴唇。甄默龙见到有水,瞬间精神大振,咕嘟咕嘟一口气把一大碗水全都喝干了,说道:“再来一碗。”声气已比之前粗壮了许多。
李轻尘愈发高兴,拿起空碗对着牢门又开始大叫:“大叔大叔,劳烦你再来一碗水。”方才那人极不情愿地走过来接过空碗,嘴里嘟嘟囔囔的,但终究还是又送来一碗水。
喝完第二碗水,甄默龙的精神愈发健旺,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他知道这里是牢房,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在哪?”李轻尘道:“这里是孙寿山那个老贼的地牢,我之前就被他们关在这里。”
甄默龙舒了口气,叹道:“这孙寿山虽说为富不仁,但毕竟没当着我的面做过什么坏事,我无意中将他打死,心中一直不安。如今被关在他家的监牢里,也算是稍赎对他所犯的罪孽吧。”
李轻尘急道:“甄大叔你...你还为那老贼惋惜,你知不知道是...是谁把你...把你打得伤成这样的?”
他向来伶牙俐齿,现在说话却变得结结巴巴,黑暗中甄默龙看不到他涨红的脸,但依稀能够看到他的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似乎极为愤怒。
甄默龙心中一震,惊道:“难道...难道孙寿山是...是...诈死?他其实...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李轻尘点头道:“可不是,那天你抓住孙耀宗,正好背对着这老贼,他突然间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掌打在你背上,我虽然出声提醒你,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甄默龙黯然道:“想不到这老贼如此工于心计,他料到我进来之后必定会有一场恶战,便假装被我射中,以等待时机对我发动致命一击。他能在暗器打到之前那么极短的时间里想出这条毒计,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李轻尘道:“那个史大...史大人当时也这么说,还问他的武功是哪个门派的,孙老贼只是淡淡一笑,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史...史大人也没细问,就让人把我们关到这里来了。”
他言语之中似乎对史玉昆并无恨意,甚至颇有好感,甄默龙心中奇怪,问道:“这史玉昆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我们?”李轻尘道:“这三天以来...”
话还没说完,甄默龙就惊讶地道:“难道我已经昏睡了三天?”李轻尘道:“是啊,你一直昏迷不醒,史大叔,哦不,史大人天天都来看你,还带了伤药给你。”他顿了顿又道:“看管牢房的孙吉本来对我很凶,也是史大人告诉他不许慢待我们,这几天的吃喝已经比我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强得多啦!”
他一说吃喝,甄默龙三天没有进食,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了起来。李轻尘笑道:“还好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每次吃饭时总会留下两个馒头,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完他转身走到一边,甄默龙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麦秸响动,突然间闻到一阵麦面的香味,手里一沉,原来是李轻尘将两个馒头塞到了他的手里。甄默龙原本身强体健,食量极大,即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外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依然强忍剧痛,将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他一边吃一边告诫李轻尘道:“你可别被史玉昆的表面功夫迷惑到了,这人论起心机深沉不在孙寿山之下,谁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后对他千万要小心防备,绝不可麻痹大意,以免上当受骗。”
李轻尘“嗯”了一声,心中默默地想着甄默龙的话,再想起这几天史玉昆对他们的照顾,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对你一片好心,你却在我背后说我坏话,如此作法岂是英雄好汉所为?”听声音正是史玉昆。
甄默龙提高声音道:“是英雄好汉我自然尊敬有加,你这卑鄙小人哪配称得上英雄好汉,说你坏话都是抬举你了。”
史玉昆瘦长的身影出现在甄默龙和李轻尘所在的这间牢房的门口,看样子一点都不生气,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口气:“我光明正大地跟你比武较技,一没使暗器二没有偷袭,三没有斗不过就抓别人做人质,怎么就是卑鄙小人了?”
他话里有话,暗讽甄默龙才是卑鄙小人,用这些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甄默龙脸上一红,心中微感愧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沉默不语。
李轻尘走到牢房门口对史玉昆道:“史大叔,你要把我和甄大叔怎么样?”史玉昆对他微微一笑道:“我的军粮已经快收齐了,三天后我会带着你们和军粮一起回邯郸,将你们交给李存礼将军。他要对你们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啦。”
李轻尘又问:“我爷爷和雨儿呢?他们现在在哪,你会把他们也带去邯郸吗?”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戚望山和戚红雨,心中极为挂念。看眼下的情形,甄大叔重伤未愈,他们除了跟史玉昆去邯郸之外别无选择。
如果能和爷爷雨儿一起去邯郸,就算到了那里就被杀头,至少路上大家还可以见面一段时间,死也死在一起,总比将他们留在孙家要好很多。
每次想起孙寿山挥掌击打甄默龙时的狰狞面目,李轻尘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寒而栗。他相信爷爷和雨儿肯定宁可跟自己一起死了,也绝不愿留在这里。
史玉昆眨眨眼道:“如果你能保证一路上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倒可以考虑带上你爷爷和雨儿跟我们一起走。”李轻尘闻言大喜,急道:“我答应你。”
甄默龙见李轻尘如此轻易就上当受骗,沉声喝到:“尘儿。”李轻尘听他的语气中不乏愠怒,想起刚才甄默龙交代自己的话,心中一阵纠结,期期艾艾地道:“他...我...”吭哧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不由得急出一头冷汗。
史玉昆抬手将一个小瓷瓶隔着牢门扔给李轻尘,对他道:“老样子,一半内服,一半外敷。”说完又对甄默龙道:“你中了孙寿山的‘蚀骨销魂掌’,全身筋脉被震得支离破碎,如果不是我太乙门独家秘制的‘清心归元散’,恐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甄默龙道:“你想必知道,真正要杀你和这孩子的人是李存信。如今晋王年迈,李存勖大权在握,十三太保表面一团和气,但暗中勾心斗角,谁都不甘心久居人下。我家将军素来与李存信不睦,李存信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在我家将军看来,敌人的敌人...”
甄默龙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史玉昆突然间朗声道:“三天后大军开拔,你给我好好养伤,别人还没到邯郸就死在了路上,我可没法向我家将军交代。”
说完袍袖一拂,就此扬长而去。甄默龙暗暗思忖他方才话中的含义,不由得有些茫然若失。
李轻尘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呆呆不语的甄大叔,心中也是一片迷茫,这史玉昆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