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到今年，是我离开家的第十个年头。

十年前，我带着期待的心情踏进大学，和家乡告别，和亲朋告别，像众多想要展翅高飞的雏鸟一样，毕业后想飞到那些看不到家的地方，想飞到那些没有牵绊的城市。

如今，我如愿以偿。

我在南方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之后的几十年我将在这里呕心沥血，生老病死，家乡成了只能遥望的彼岸。学生时代的我每年寒暑假都可以回家，那时的我没有深切地感受到家的呼唤，家乡还是那个家乡，卧室仍然是我的卧室，妈妈的菜还是那样的美味，年还是那样滋味的年，没有什么不同。现在，我已不能常常回家，我发现，家乡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熟悉的地方，我已再不能睡在我的卧室里，妈妈的菜一年只能吃到一两次，亲人相继病逝，年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我看着女儿的眼睛，她蒙昧的眼神里没有牵绊，她的爸爸在这里，这里就是她的家，我的女儿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那个家乡呢？它成了我的归宿。

它是安详的。它静静地躺在鸭绿江边，长白山脚下，像一个素静的女孩，从容地注视着大千世界。它依山傍水，自给自足，天给予它最纯净的蓝，风赐予它最温柔的拂，车辆按照它们应该的方式行驶停靠，道路按照它合理的样子辐射，人们可以心满意足地生活。秩序给人安全和庄重，我的性格喜静，来自于秩序，而秩序来自于我的家乡。我的家乡塑造了我的性格。

这里似乎不适合心存高远的年轻人施展抱负，它太小了，它太羞涩了，它没有宏图大业生长的资源和土壤，可是它能给你一份闲适，一份安然，一种徐徐行走的步调，一种认真对待生活的态度。走在街上，品品年轻人的品味，看看老年人跳的舞，散散步，逛逛街，看看电影，约三两好友撸串畅饮，当江两岸的灯火渐次亮起，是这个小城最温柔的模样。

它是白色的。家乡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它下雪的时候。片片雪花轻盈的飞舞在空中，每一片雪花都极力展现自己的舞姿，尽态极妍，飘飘洒洒，覆盖了大地与河流。目力所及，“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天地空蒙，山河静默，纤尘不染。每年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我喜欢到外面走走，渐渐的变成一种仪式，像是对大自然的朝拜。后来到外面工作，我已经多年没有看过家乡的第一场雪，颇为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感受那种喜悦。

有一次，媳妇跟我说：“好想冬天跟你回老家看雪，长这么大都没看过雪。”

我说：“有机会一定带你和娃回家看雪。而且等我退休了，我还想回老家养老呢。”

媳妇问：“为什么回老家养老？”

我回她：“落叶要归根哪！”

她笑着说：“好吧，前半辈子在这里吃海鲜，后半辈子陪你回老家养老。”

“一言为定。”

寻觅十年之后，我才明白，对家的牵绊无时无处不在，它根植于心里，伴随着离家的人，泡在时间里发酵，酿一壶叫乡愁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