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那晚,海棠正艳
感觉睡了很久,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胸口依旧沉闷。棉被从头盖到脚,并没影响呼吸,想坐起来,可身体丝毫动弹不得,凌晨两点半的初秋,凉风嗖嗖在往被筒里灌。家里灯火通明,院子里有几个人围坐,你一言我一语在说着什么。想上前听清楚,可起不了身,挣扎着,奋劲一使坐了起来,下了车,脚步有点轻飘,转身瞥见身体仍在车厢里,在被褥下。
一时没缓过神,这时,二叔走到车边站定,我叫了两声,他并没有应我,只是看着车厢里的另一个我,那个安静躺着被子下面的我。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立刻知道,对着院子里的几个人聊天的人喊了句,聊天还在继续,没人应我,上前听了几句,说下午开会的时候我突然晕倒了,救护车到的时候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医生随即就宣布我已经死亡,随后亲属、警察、殡仪馆员工陆续赶到,协商后把我拉了回来。我死了?这个意思是的。我和参与聊天的每个人一样,对这件事都很震惊。这个角度看过去,三轮车上的那个我,虽然有被子盖着也不难看出小腿以下都在车厢以外,有那么一点可笑。
家里的灯都打开了,透过窗子看到几人围着我爱人坐在床边抹泪,几天前儿子结婚时,她刚做的卷发此刻已凌乱不堪,几年没来往的大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低头不语,侄子和侄女在门边站着说着什么。环顾着这一切,难道我真的死了吗?
不敢相信,脚步有些轻飘,没站稳,几个大步踉跄顺势退到后面的矮墙边。矮墙上是前年种的几盆海棠,此刻几簇花朵正在冷风中摇曳。 猛然想起《红楼梦》那颗西府海棠,晴雯刚被撵出贾府遇了难,宝玉说:这事春天就有征兆,好好的一株海棠,无故就死了半边,就知道肯定有异事,只是没想到这事应在了晴雯身上。后来又说在寒冬腊月,这颗枯死已久的海棠突然开了花。西府海棠本是三月开花,却突然在十一月盛开,接着一桩桩事:宝玉失玉,元妃薨逝,贾府遭查抄...海棠的反常开花真如众人所说的花妖作怪。此时手边这株海棠花开正艳,它是来给我送信的吗?
不敢相信,可院子里的人,爱人的哭...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靠着矮墙顺势蹲坐在地,看着耷拉在车厢外的小腿,有种道不出口的凄凉,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前两天还和孩子们说等两年退休后到南方养老,此刻却如此这般躺在那。生者忙着悲伤,并没人多看车上的我。
海棠依旧在夜色中舞动,也没人在意它们的存在。院子里渐渐忙碌起来,有人带来了几个包裹,他们把车上的我抬到客厅,擦身换衣,脚上套了双千层底的布鞋,和小时候娘亲手纳的一样。没人说话,每个人脸上有悲伤也有恐惧。我想去看一眼自己,也许我真的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