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别揭我的饭盒
之前写过一篇文《白梨啦!白离!》,讲述的是我从小一直生活在爸妈打架的阴影中的经历。我有说过,爸妈经常吵、经常打,家中的日子也是过不起来的,所以伴随我长大的除了家庭不和睦的梦魇以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隐痛,那就是穷。
眼看起高楼,眼看楼塌了
其实,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家是暴富过的。那时我爸在我们村开了一个木器厂,专门加工各种木材原材料,出来的成品可以出口日韩等周边国家。那个时候我们家富到什么程度呢?毫不夸张地说,在许多家庭还没有奔向小康的90年代,我们家能见到一大摞一大摞的美金,我爸妈数钱能数到累,家里的钱有时来不及存上,就会藏在电饭锅里、盐罐子里……我爸也成了当地人尽皆知的大老板,凡是见了我爸的人没有一个不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的。
那时的我比较懵懂,对我家到底富裕到什么程度也没有啥概念,只知道家里条件不错,我每天过得都很舒心快乐。
直到有一天,我在夜里被哭泣声吵醒,睡眼朦胧间,看到爸妈在一起抱头痛哭。我惊愕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隐约知道,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有一批出口的木材在过海关时被查,说货品长毛了,不符合出口标准,还说涉及到了一些违规条款等等, 事情很复杂,我也不太懂,总之那一次我们家被狠狠罚了一笔,家里货品出口的渠道从此也走不通了,还欠下了许多外债。自那以后,我们家便一蹶不振,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我还没来得感受家里富裕带来的滋味,就开始走向了贫穷为我铺好的路。
与穷相伴的漫长成长路
经此大起大落,当惯了受人仰望的大老板的我爸,始终缓不过来神儿来,一直沉浸在他以前的人生巅峰中不愿醒来。他放不下身段重新做回小人物打拼,每天借酒消愁,不,确切地说是酗酒,没钱买酒就去赊账,还经常摆排场请那些愿意蹭饭的酒肉朋友胡吃海塞,家里有没有米面、老婆孩子有没有衣穿,一概不管。
很快家里穷得叮当响,曾经的富贵朱门成了破败门庭,上门讨债的人也络绎不绝。每到年关,家里乌泱泱地全是讨债的人,我爸会躲起来,只见我妈和那些讨债的人苦苦周旋。从此,我讨厌过年!
面对我爸的萎靡不振,我妈也常常心灰意冷地和他置气:你一个大男人不作为,凭什么让我一个女人受苦受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爸妈的不和睦给这个贫穷的家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时候我们家穷到什么程度呢?全家上下搜刮不出几块钱。我们家吃不起白米饭,一年四季一成不变地吃高粱米饭,偶尔吃上一次白米饭算奢侈了。主食尚且如此寡淡,就别谈每顿吃的菜了,尤其是冬天缺菜的季节,我们顿顿都吃难吃的咸菜。在这样的饮食中,我竟然也发现一个美味的吃法,那就是高粱米饭拌黄豆酱,真的美味地出奇。
谈完吃的,再说用的。我和姐姐小时候是没有新衣服穿的,总是穿别人给的,好不好看、合不合身,那不是我们姐妹俩该想的事儿,能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我记得有一次过冬,我没有棉鞋,我妈在二手市场花一块钱给我买了一双棉鞋,我就穿着那双棉鞋走过了一个冬天。
我也没钱买作业本,每个作业本都要正反两面使用,还要用铅笔写字,这样写完了就可以再用橡皮擦擦去,能重复利用。没本子用的时候我不会找爸妈要钱买,因为我知道要了也没有,何必多那一嘴。上小学时,有一次,我在家里收拾东西,突然翻出了半个崭新的演算本,我欣喜地如获至宝,难得拥有崭新的本。
那时,我家距离学校大概7里路,上学必须骑自行车。可是,我哪有像样的自行车,都是破烂的玩意儿凑合着骑,有时自行车闹脾气,我只能推着它走,也不知道是它给我代步,还是我要伺候它。住在同村的姥爷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家门口的300多块砖给我换了一辆我同学姐姐骑剩的自行车,这个问题才得以解决。
每天骑车上学,天暖的时候还好,可是到了冷天时就比较麻烦了,骑车的手经常冻得通红,有一次都冻哭了,边推着自行车边哭。这一幕恰巧被骑车上班的老师看到,他说:“让你妈给你买副手套呀!”我说:“嗯,知道了!”那时我好想拥有一副手套呀,可是没钱呀,唉,实在难呐!
这样窘迫的事儿说三天都说不完,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才慢慢有所好转,甚至到高中的时候,还依然被贫穷所缠。现在回想,我都感到奇迹,那些年我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穷困中的世态炎凉
与穷相伴的不止是物质上的匮乏,还有精神上的自卑、敏感,更有见证世态炎凉的辛酸。
先不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的悲凉,也不说我家落魄后,那些原来点头哈腰被我家慷慨相助过的人见了我们绕道走的嘴脸,只说我上学过程中经历的事儿,就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消化不良。
因为穷,我经常交不起学费。每年,我和姐姐都是学校交学费的钉子户。一到开学的那几天,我都很排斥上学,从踏进校门的那一步起,我就浑身上下都在忐忑:如果今天老师问我为何还不带学费?我又该拿什么理由去应付他呢?我若没分在他的班级,就不会给他的工作拖后腿了吧。
我爸妈健全,家里还过得这么穷,别人很难同情得起来,但现实是我一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呢?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学时,是我们家最穷最穷的时候。我爱上学,成绩也还可以。
曾经,我一直是学校里升旗时的主持人、献词人,后来遇到一位老师,因为我总是晚交学费,所以对我的印象也不太好,升旗时把我换掉,不再用我主持和献词。
不仅如此,他甚至认为我连学习好也是不可能的。有一次,他说背完课文的同学可以走了,于是我也收拾书包要走人,可他却唯独把我叫出来,觉得我没有背好就想偷偷溜走,我只好再给他背一遍;
还有一次,他在班里批改作文,期间翻到了一篇觉得还不错的,就当场在班里念了出来。读完之后,他问是谁写的?我说是我写的,他一脸不可置信,仿佛这样的作文不该出自我手,那一刻,我委屈地像没做错事情还要受罚的孩子;
还有一次,班里的成绩下发了,因为是统考,没有根据具体的名字给成绩,而是按照考场的座位号发的成绩,那一次我考得不错,可是班里一个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的人却考砸了。后来有一天,他来到教室,说成绩发串了,然后又看向我说,你的成绩一定错了。言外之意是说我和考砸的那个同学的成绩弄串了,考砸的应该是我,而我的好成绩应该是那个同学的。直到后来试卷发下来,他才相信我的成绩没有错,好成绩真的是我考出来的。
不过这些事情还好,只是有一次我比较受伤。
冬天的时候,东北冰天雪地,一些家远的同学中午不便回家吃饭,就会从家带饭,然后在快到午饭的时候把饭盒放在教室内的炉子上加热。前文我讲到,我小时候吃得极差,自然带不了好饭菜。一天,我那个老师来到教室,闲来无事挨个揭起炉子上的饭盒,看看大家都带了什么好饭菜。遇见精致的饭菜,他会调侃几句,夸人家生活好,相应的被夸的带饭的同学也会感到一脸荣耀,教室里好不欢乐。
当时,他揭饭盒的时候,我是比较忐忑的,我怕他揭到我的饭盒,看到里面干瘪难看的糙米和咸菜。但我也没想太多,我觉得即使他揭开我的饭盒,也会默默地盖上,不会说什么。可我没想到,当他揭开我的饭盒之后,竟然举着饭盒高声询问:“这是谁带的?”我形容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只是情绪特别激动,我超级大声地回答:“我带的!”他感到很惊讶,一时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惊讶我就吃这种饭菜?还是惊讶我居然敢这么大声和他说话?
我当时为何会反应那么强烈,我说不清楚。时至今日,我仍然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情景,也仍然无法找到最准确的词汇去描述当时的那种感受。那天我像一个刺猬,仿佛一碰就能炸刺。
那些年,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类似像那个老师一样的人也有很多。
穷,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影响我前行的步伐,越是这样,我越想活得漂亮!这段特别的经历带给了我反向逆转奋斗的力量!
写这些,不是为了卖惨
现在,我已平安长大,家境有了好转,虽然不能说是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不愁吃穿,钱不多但够用,内心也常常感到富足,过去因为穷给我带来的种种苦难也已经成为了生命的恩典;过去让我感到不愉快的人,我也已经真正放下,不再去想要去向谁证明什么。
那么,我为什么要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呢?宣泄出来告慰过去是其一,但又总觉得远不止于此,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有点说不出来。
后来,简村的飞雨给了我想要的答案。
她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伤口上种上一颗善的种子,然后看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确实,人这一生,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挑战和磨难,虽然不尽相同,但谁也不比谁轻松多少。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要积极向上,笑对人生。有的文字尽管悲伤,但背后其实蕴藏着生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哪怕只能影响到一个人,能让一个正处在苦难中的人感受到一丝光芒,也就足够了!
所以,愿你看见苦难文字背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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