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与酒

2017-10-23  本文已影响0人  是你狗叔叔

1.

身处南方,周边很少有人吃香椿这种带有浓烈北方特色的菜。

它气味独特,吃进嘴里好像炸开一个煤气弹,不习惯的人会感觉脑门儿正中心似乎被拍上了清凉油般一个激灵。

略带夸张,但至少我头一次是。

一个春天的下午,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间看到路边摊上一个老人摆着一小捆一小捆,褐红的枝干与棕绿色的叶子娇艳欲滴,隔很远就勾起了我脑中把它跟鸡蛋炒在一起的欲望。鲜嫩的香椿似乎在张牙舞爪地对我说:快来把我吃掉吧!我根本无法拒绝。几乎是冲过去捡起了一把,价格十分公道,一把香椿才三块,紧紧捆在一起大概有十来根粗粗壮壮的椿苗。

椿这种带有强烈时令色彩的菜在南方不常见,很难得碰到有卖。因为我住在离市区有些距离的远郊,城市水泥没有完全掩盖泥土的芬芳。春天来了,各种野菜争先恐后地生长在肥沃的土地里,路边摊涌现了有很多城中心里没有的野菜,我很喜欢。

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打蛋烫菜。

开水中烫过的椿在冷水里凉过,失掉了褐红的色,通体翠绿,像一株碧玉。切香椿的时候,萜类物质发出独特的气息在我的鼻腔内冲撞。如果再多买一点,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切得时候晕过去了,这奇怪的煤气弹加臭鸡蛋气味。被切得细细碎碎的椿乖乖地躺在嫩黄的蛋液里,样子十分好看,温柔得像不愿醒来的梦,气味也不再那么刺鼻。

我有点微微得意,有一种驯服了难以接近野兽的自豪感。哼,还不快点到我肚子里来!

热油,下菜,调味,起锅。香椿因为有独特气味,所以我只加了一小勺盐,完全保留椿的原味。摆上桌后很快被吃得精光。我夹起一大团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心里想着:啊!春天又来了。

2.

第一次吃香椿炒蛋,是在一个深山老林里,真是让我记忆犹新。

那时我还没有毕业,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实习。组里缺人,被项目经理指派到一座矿山上去出差。一个16万的项目,只派了三个人,两个实习生。

矿山大家都懂,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记得当时已经三月末了,山上竟然还一点春天的影子都没有。我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有秋衣秋裤,干活的时候就捂个装了热水的瓶子在怀里,一边还跺脚。

因为缺人,每个人的活都分得很多。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回去睡觉,中午可以在吃饭后有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我的眼睛总是感觉肿肿的,借用朱自清老先生的一句话,“是渴睡人的眼”。

每天唯一的指望就是开饭。

山里的菜似乎格外香,就是那半个月的出差养成了我只爱吃菜不爱吃饭的坏习惯。

每顿饭只有六个人吃,我们项目经理加我两实习生,再加他们董事长和两个经理作陪。而他们矿山食堂的厨师竟然基本达到了每顿十个菜的超高标准。一顿饭基本是有肉有鱼有汤有菜,还配厨师自己腌制的小菜,主食是面条和米饭。每道菜都好吃得令我咋舌:比京城里那些大鱼大肉好吃不知道多少倍!

他们的菜没有什么城里常吃的高端菜,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农家菜。比如腊排骨,腊肉,腊鱼,萝卜汤,笋片,自己山上养的鸡,路边空地上种的莴苣,青豆,咸菜。。。厨师似乎很重视食材的原味,菜都很少重油重调味料,然而却越是这样越是让菜有致命吸引力。

山里厨师的菜不像城里的喧嚣酒楼里的菜们,躺在油锅里,麻椒里,鸡精调味料里缴械投降。它们淹没在越来越多的不知名的食品添加剂里,妄图能激起麻木的食客们舌尖上的一星半点波澜。而这只是徒劳。

3.

有一天,厨师摆上了一道菜,搓着手对我们经理说。“听说您是北方人,刚好山里这几天暖起来了,我去弄了些椿,您应该会吃得惯点”经理大喜,边吃边招呼我们也尝尝。

我一口就爱上了这个味道,它实在太特别了。绿绿的茎叶被土鸡蛋醇厚地包裹,在口腔里翻滚,慢慢用它的气息征服我的味蕾,越嚼越觉得香气四溢。让人沉醉其中,简直无法自拔。

经理似乎对厨师的这种讨好很满意,他在饭桌上兴致高涨,和董事长还有那两个经理聊得越来越开心。“要是有酒就好了。包装酒不要,就那种农家自酿的谷子酒” “农家酒是最好了,喝了不头疼,醒酒也快。再配这桌上的腊排萝卜汤真是太好了”

果然,晚餐的时候桌上多了一壶酒。可乐1.25L那种大瓶,满满一壶。厨师跑过来说,“矿山有个工人家里就是酿酒的,都是用纯谷子酿的,我让他回去专门给您弄了点来”他呵呵呵地笑起来。经理推着手,说:“这怎么好意思,我就那么随口一说,还劳烦你去弄”边说却边伸出手去把那壶酒拿过来,拧开开盖子闻起来。“啊呀!这酒是最好了!”他一脸满意地跟桌上的人说。

那两个经理会看颜色,很快跑前跑后地给他满上了酒。而我们两个实习生不能幸免。我低头吃着菜,嘴里小声嘟嚷着“我不会喝酒啊”

上帝作证我是个好孩子,在学校只喝过一次酒,还是啤酒。即使这样,也是醉得不省人事。另外一个实习生,用胳膊肘示意我不要再说了。她凑过来对我说,“多少也要喝点,不然太不给经理面子太不懂事了!”我害怕同事们对我做不成熟的定义,这会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

农家自酿的粮食酒,纯度非常高,度数也高。领导们一同举杯,我只好作陪。一口下去,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大火烧过,呛得直颤抖。很快这种热侵袭了肚子,一股暖流在胸口,摧得人心跳加速,让人无法抗拒。我强忍着这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胃里翻腾得再难受却不能吱一声。不等我缓口气,杯子又被满上了。一轮又一轮接着来。我的脸开始发烫,像是要烧起来,浑身热得难受,背心出汗。接着就是大脑开始像屏幕那样闪烁,滋滋滋地像是有电流的感觉。渐渐地感觉似乎听不清桌上的人在讲什么,要很费力地盯着一个人看费力地凑近耳朵去听。脚像踩进了棉花团里,软软的,连手和脑袋似乎都化作了面条,丝毫没有力气 。而我却只能强装镇定。我想我是应该不可以耍脾气扔开杯子或是倔强地只是吃饭吧。这顿饭完了以后,我以为就结束了。

却只是噩梦的开始。

4.

这之后的每顿饭都要喝酒,整整一个星期!

董事长和那两个经理看样子很熟悉投其所好这种套路,桌上的酒瓶再也没有空过。

而我们经理也不是傻乎乎给人灌酒的角色,他小酌觉得过了瘾之后就开始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把他的酒都推给我们两个实习生。

“你们陪王总喝好啊。那个谁,你敬王总一杯吧”“还有毛经理和张经理”。

无可奈何而又被绑架的感觉,我真想掀桌子走人。然而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可怜了一桌子的好菜,望着他们却无法享受真痛苦。

吃饭就这样变成了我的梦魇。每天最怕的就是听到有人来喊,”该吃饭了“那真是像上战场一样的难受,我几乎是每顿都会喝得晕乎乎地吃不出菜的味道。却还要装作脚步不乱,思考正常的样子陪着经理去遛弯。而我们经理似乎已经肯定了我的酒量,不止一次跟我说,"我看你还可以"。

我只想知道酒量与工作能力的判定是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真是让我感到害怕。

最后的那两顿晚餐,我完全不记得厨师上了什么菜了。

客户那边铆足了劲要在酒桌上把我们经理伺候好,特地安排了三个人过来。还假惺惺地跟我们说,这三个是他们部门最不会酒的人,就是过来陪经理吃饭的,图个热闹。

结果,菜还没有上齐。坐我旁边的那位就开始敬酒了,说是一人一圈打桩。

我第一次知道打桩这种词,这真是中国酒民的智慧。

十个人一人一圈下来,我感觉我的头似乎已经飘走了。或者是飘到了地上,或者是飘到了椿树炒鸡蛋里,或者是飘到山里去了、、、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接着他们就开始重点突击了,坐我旁边那个开始给我敬酒。我接了一杯,说”真喝不了了,一会我还要赶报告“她笑嘻嘻地跟我说,”我们山里人都说酒不单行,一杯怎么够“。。。。。。就这样,我开始觉得看什么都很模糊了。平时严肃的经理似乎在对我笑,而桌上的菜似乎都离我好远,我竟然一筷子也夹不起来。

整个食堂变得特别吵闹,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到一个字,”喝!“

那顿怎么散场的记不得了,只知道是唯一一天没有加班到十点半。回到宾馆,我躺在床上,和我的实习生同事相互看着。看着她通红的脸,迷醉的眼神,我就笑起来,因为想到自己也是这样的一副丑态。然后,笑着笑着就差点哭起来。山里信号不好,拿着电话也不知道该打给谁。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就忍住了。我对同事说,“娇娇,你真能喝!真厉害!”她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不然还能怎么样?"

5.

离开山里的时候,我简直如释重负。虽然舍不得厨师那一手让我心醉的手艺和椿树炒蛋,但再没有无休止的加班,还可以好好吃饭了。

有人说,你吃下什么,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是不会变成香椿那样的,连气味都如此慑人。我只是记住了那个味道,还有那个独特的春天。

愿每个热爱生活的人都能体会到生活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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