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园花影清风揽月&理事会·成员推文内审通道

2025-08-01  本文已影响0人  周绍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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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的梅树,向来是让人记不住的。不像松柏直愣愣戳着,也不像桃李开得热热闹闹,就这么沉默着,枝桠上偶有几星绿芽,倒像是谁随手撒上去的。我原以为它也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活物,直到跟着季节走了几遭,才慢慢瞧出些门道。

春天最是热闹。桃花开得泼,红得能滴出血来;李花白得嫩,像落了层霜。连墙根儿的婆婆纳都攒着蓝星星,风一刮,满院子都是甜丝丝的香,像泡了蜜的蓝花布。偏那梅树早过了花期,枝桠上挂着几片残瓣,风一吹就扑簌簌往下掉,像谁揉皱了又忘了收的旧帕子。我蹲在树下捡花瓣,被隔壁小毛头撞了个踉跄——他正踮脚折梅枝呢,说是要做弹弓。“这破枝子有啥好玩儿的?”他甩着枝条跑远了,我捏着残瓣,倒觉得比那些挤成一团的花更干净些。

梅树的春天,原是悄悄来的。后来翻旧书才知道,它开在腊月里,雪还没化透呢。那时候园子里冷清得很,只有值班的老陈头偶尔扫扫雪,见着它枝桠上的红点子,会嘟囔一句:“这老东西,偏要这时候凑趣。”可等春风一吹,它的花早谢得干干净净,倒真应了老陈头说的“凑趣”——不凑那万人看的热闹,只给自己看。


夏天的园子像口蒸笼。梧桐叶大得能当伞,底下总坐着摇蒲扇的老人们,蒲扇摇得哗啦响;槐树串着白花,香得人发晕,连路过的蜜蜂都舍不得走;冬青挤在一块儿,把枝桠往天上蹿,像要比着谁长得高。梅树倒还守着原来的模样,叶子稀稀拉拉,风一吹就哗啦啦响。有回我蹲在树下啃西瓜,看见个白胡子老头往这儿挪步——他本来在梧桐底下打盹,不知怎的直起腰,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在梅树边站定。我以为他要骂树挡路,结果他就那么站着,抬头看了会儿枝桠,叹口气:“你这树啊,叶子比我还秃。”说完倒笑了,柱着拐杖往葡萄架下去了。梅树还是那样,叶子筛着阳光,在地上投下些碎金似的影子,倒像是在笑。


秋深了,园子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枫叶红得像火,银杏黄得发亮,连青石板缝里的野菊都攒着星星点点的紫。落叶扫了一茬又一茬,孩子们追着跑,把叶子堆成小山,踩上去“咔嚓”响。梅树的叶子也黄了,可太小,太薄,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被别的叶子盖住了。有天傍晚我去遛弯,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先生在梅树下站了很久。他弯腰捡起片叶子,对着光看了又看,我还以为他要写诗呢,结果他“呸”了一声,把叶子甩进了旁边的竹筐——里面早堆了半筐各色落叶。梅叶就这么躺着,倒也不恼。


真正见着梅树的本事,是在腊月里。那年雪来得急,我裹着围巾往家跑,远远就瞅见园子里有团白。走近了才看清,是梅树开了花。枝桠上的雪还没化,那花倒先冒了头,五瓣的小花儿,中间几点鹅黄的蕊,像谁往雪堆里撒了把星星。我站在树下看,雪花落进衣领里,凉丝丝的。忽然后面有人拍我肩膀,回头见是隔壁的王伯,他手里端着搪瓷杯,杯口飘着热气。“好看吧?”他说,“我就说这老梅有本事,你看这雪压着,倒开得更精神了。”我们俩就这么站着,看那花在雪里颤,倒比开在春里更鲜活。

现在我常蹲在梅树下。春天看它冒芽,夏天看它歇枝,秋天看它落叶,冬天看它开花。园子里的树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它还在那儿,不慌不忙地活着。有人说它傻,偏要在冷的时候开;可我觉得,它哪是傻,分明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最该使劲儿。

这世上的活法原就有千万种。有人爱站在风口,有人偏守着角落;有人争春,有人等冬。可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些生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活着,把自己的季节,过成了自己的样子。

梅树还立在园子里,年轮一圈圈往里长。我有时候想,它大概不记得自己开过多少回花,落过多少回叶。可我知道,每一次绽放,都是它给自己的信——信里没写大道理,就只说了句:“我在这儿呢,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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