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
〈五〉
装修一新的房子散着涂料和家俱的油漆味。梅英有些忐忑像在梦中,脚虚虚的身子轻轻的。不相信自己要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干活,她们都说“上班”,还是干活最贴切。她摸摸门框戮戮沙发,一种无法言说的质感在指尖在嘴角。透亮的窗玻璃光线缕缕,由内而外的简单的快乐和满眼的新让她发狂。她大叫着扑在床上乱滚,看了一间又一间房子,都喜欢得很。
在老八家她妈妈抖着手帮她整理衣物,二姨也来了。二三里的路整得像生死离别,梅英咬着嘴唇不出声,她们说得话让梅英摸不着头脑。
“梅英好好干以后有出息了,不要忘了我们。遇到合适的就好吧,在里面好好干,近我们常去看你。老八早在那儿了。”
“我说怎么没见她影呢,原来早去了。她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她们卖着关。五月初的天已热了起来。热浪从田里卷来,人如在蒸笼梅英和她二姨走在路上。
“里面可凉快了,以后梅英就晒不到太阳了。”
二姨羡慕地说,梅英加快了脚步。
一阵凉意袭来全身打个寒站。外面的招牌上写着“XX饭店欢迎光临”,还有一堆店内的简介,从南到北能看到的全是拾掇一新的新的房子,等待客人的来临。红旗呼啦啦地在热风里飘拂。
二姨像王姥姥进大观园,逛了遍吹够了凉气才离去,梅英望着远去的二姨站了会,四周寂静无人眉头紧锁心里空落落的。
梅英热切地巡视着老八的影子,宽大的客厅里没有,后面十几间房里也没有,客厅右边的厨房更没有。梅英有些着急,想对她说说这些天的不安和好奇。客厅的左边有一道墙有门有个小窗口,红漆写着商店。老八正在里面摆放进来的东西。
“你在里面干什么,和我去看看后面的房子,里面的床可柔软了还有好看的被。”
“那是你要工作的地方,我不去。”
“你干什么?”
老八哼地笑了下。
“我卖东西。”
梅英越听越糊涂了。老八不是和她一样,怎么卖东西了?
“客人来了要吃饭,要烟要酒到这买就好了,你以后把客人带来。”
梅英还是似懂非懂,头昏昏的不知方向。远远的她在那个方格里,是她羡慕的位置。是她想得太多还是要的太多。眼角划过一丝悲凉漠然走了。人本来没有平等从来没有。金死得可怜我这些又算什么?她问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不得知。
“梅英别光站着,去后院房间整理被子,打扫一下卫生。”
梅英才明自己是什么角色了。一种羞耻和被欺骗的冲动在体内发酵,跑到屋内提着行礼走到门口又无力地坐下。内心翻江倒海,我怎么能干这种工作,不干回家去,不干回家他们知道吗?他们听说了多丢人。
“梅英你在屋里磨蹭什么,别人快把房间打扫完了。”
有人喊,来不及再多想梅英跑了出去。
房间里的床真舒服啊,把人能弹起来,而且全是新的被罩新的枕头,那浅绿粉色的真好看,上面绣着荷花和两只水鸭,还有叫不上名的野花,像是吐着香。给我一间不吃不喝,再有几本书多好,拿什么也不换。梅英眼馋地想。
来了一个身材魁伟白胖的中年男人,慈眉善目地和老八说着话。
“老八好好干挣嫁妆钱,出嫁哥送你一辆车。给哥盯着点。”
老八点着头,那颗虎牙露出更加可爱清纯。
老家梅英父母在商量着什么,准备要带的东西。
老八大哥见梅英走来眼瞄着来处。
“她就是梅英”。
“不错的丫头。”
她哥说,见走近的梅英上前。
“你是梅英,我是老八大哥,以后也叫哥。在这和老八好好干前途一切光明。”
“你是老板,她大哥,大哥。”
梅英叫了句羞涩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四周巡视一遍吩咐下去务必打扫干净,后天就开业了。
店里来了新的伙伴,各就其职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填满,到儿都是新面孔都哪都有人。人员差不多“大哥”满意地点着头,那辆越野跑得欢。
梅英店里忙得团团转,洗菜,洗碗筷,拖地,眼里不落活,新来的厨师小王让她歇歇说没见过她这样拼命的,她一笑不以为然。新来的几个女孩在一旁叽叽喳喳,指手画脚修长如葱的指头涂着各色的指甲油,鼻里哼着一副不屑的样子。
她们站在那儿很好看。门口停满大小车辆,老板各屋敬酒。开业这天女孩们站在门口,或在厅堂忙着应酬,打扮得花枝招展蜂虫直扑。身影婀娜让那些肥头大耳者目光追随拉着小手不放问她的芳名,要各种的服务。
斗酒声划拳声杯盏交错,厨房里冒出各种菜的香气,各种美味的菜肴被送往房间。梅英两腿麻木肚子咕咕叫,想吃的欲望口水下咽。最后一道菜上齐小王瘫坐在板凳上,梅英坐着不想说话。
“这才开始,客人吃过要收拾打扫洗洗涮涮各种事等着,有你干的。”
梅英点着头翻着白眼,扎起的长发有一缕垂下都懒得理它。
“这儿有些剩菜你吃点,过会还要干活。”“谢谢你小王等会,现在吃不好吧。”
梅英望着驼背的他心里有些怪怪的滋味,走出了厨房。
老八趴在柜台上算着帐,远远地看了眼这或许是她最乐意做的事。墙角夕阳的余晖,把院子涂抹得如一块奶酪,乳黄的光晕美得如一幅油画。冷风稀释着最后的那点饭菜香,渐渐淡去归于清凉,喧闹的一天要结束了。以后会有怎样的以后,梅英不敢想。也没人说,一切都是浑沌未开黑暗无边的。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客人都渐散去。
“梅英收拾屋子了。”
谁在喊,又匆匆赶过去。
一通忙碌后已是十点多了,梅英涮完最后一个盘子已直不起腰来,其他的人早不见影了。回到宿舍带来的那本诗集放在包里,拿过翻了翻无心看睡了。
整条路面已都挖开,每天机器轰鸣尘土飞扬,近的远的炮竹声声,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又一家开业了。生意却出奇地好。有长途货车司机,商人,换了装的军人业务员还有附近的闲杂人。每天忙得团团转,一段日子后房里的被子不再崭新,厨房里油烟迷漫灶台上各种油圬,梅英闻腻了油烟味,渐觉一切没了兴致。
懒得动坐在那儿不想起来。店里没有生意小王几个人在打牌,梅英在客厅坐着。
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问小王在吗?直闯进来欲要去后院满嘴赃话。
“有什么事慢慢说不该骂人呀”,梅英说。
“丫头片子我就骂了怎么了?”
来人撸起胳膊指着她的脸,面容可憎目瞪嘴咧。并且还动手打了她。
“叫你多管闲事让你不得好死。”
来人恶狠狠地拿她撒气,梅英被打蒙泪水哗哗流下,容不得她还手那人又给了她一巴掌。
“你怎么打人太霸道了,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丫头。”
无人四周死一般地静。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个不高又黑又丑。
“老四,出出气好了别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走走我请你喝酒,走走。你还不快去后面看看有人找你。”
那人说拉走了那个叫老四的人。他还死要面子地说。
“我看老黑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下回再多管闲事弄死你,臭婊子。”
梅英瞪着他。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小王不知躲去哪儿了。他们走了,梅英收拾东倒西歪的板凳椅子。咬咬嘴唇来到屋外。小八的小店里无人。又传来咕咚的响声像什么东西塌了。
好久未下雨了,西南风东北风轮番上阵,空气中干得闻不到丝毫的水味。对面的麦田热浪翻涌,车驶过尘土飞扬。那星球大战中盖世英雄都去了哪,没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人,每辆车都不是。偶尔停下也不过是饱腹一顿匆匆而去的路人。那种热切的双眸越过千山的庸俗,只摄定一眼也足够今生受用,都是电影看多的妄想。在哪儿这是哪儿,不想呆在这儿,家里多好。父母虽唠叨呆在他们身边像小鸡多好啊。梅英想起在学校的日子,功课不好还勉强过得去,还有群打打闹闹可说心里话的伙伴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梅英,梅英。”有人喊她,她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