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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儿的秘密

2022-05-31  本文已影响0人  易郁生

四十六路长途公车上,李三儿趔趄着身子,一只手臂紧紧夹住已经熟睡的儿子,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挤进了乌泱乌泱的人群。

“没有座位,站着的老乡,把票买一下……那个带着娃的老乡,对,说的就是你,赶紧买一下票,别耽误大家发车,天儿可热着呢……”

李三儿一只手腋下紧紧夹着孩子,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头顶的扶杆,两手不空,但在售票员的紧张催促下,他不愿惊醒臂膀中的儿子,只好放下拽着扶杆的黝黑手臂,无可奈何的朝左右兜里扯出一堆零钱。由于人实在是太多,摩肩接踵,一张零钱跌落在地,李三儿大惊失色,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塌了一般以迅猛之势连忙蹲下,粗大的手掌摸索着跌落的小钞,由于身体突然的蜷缩,侵占了别人的空间,一股股厌恶的力量从手臂、大腿、手拐、脚踝滚滚袭来,种种击打集合在李三儿和儿子身上,这时候儿子也还是醒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李三儿上一秒还被一双双鞋有意无意踩踏的手掌迅速缩回,连忙蹿起身来,双手抱起儿子,五大三粗的汉子嘴里喃喃发出温柔的哩语,“哦……儿……哦……幺儿……不哭……”

李三儿还是付了车钱,后来他说,那是他一生走过最漫长,最沉重的回家路!

炎炎夏日,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李三儿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流,车厢里仿佛有一股极寒的冷空气席卷了他的躯体,支撑他要回家的信念,除了腋下嗷嗷待哺,酣睡懵懂的儿子,还有上车前的那位好心老板。

李三儿头脑发热,和道貌岸然、视财如命的亲戚一起投资开药膳火锅店,一年不到赔光了所有家底儿,最后兜里只剩五十块钱,无奈之下只好拖着儿子前往汽车站。

到了站口,儿子大声喊饿,一辈子要强好面的李三儿,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见人少一点的时候,跑到一家盒饭摊儿,支支吾吾地说:“老……老板,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口白饭,我儿子吃……我手里的五十块钱不能给你,我还要带我儿子回家……”

老板盯着李三儿顿了几秒钟,又看看男人肩头胖嘟嘟的小花脸,二话没说拿起饭盒舀了一大勺白米饭,李三儿迅速接过白米饭,还来不及道谢,就迅速想要逃离,老板顺手抄起锅勺撵了出来,“别跑……”

李三儿以为老板改主意了,瞅瞅肩膀上的儿子,跑得越发快了,老板一路跑一路追,看热闹的几个热心群众一把拦住了肩膀扛着孩子夺路而逃的李三儿,这时老板终于追了上来,累得气喘吁吁,“你跑什么呀……给孩子加点菜……”说着,将手里满满的一大勺回锅肉强势地添进了饭盒里,心满意足似的扭头就走,剩下呆在原地的男人,不知是汗还是泪,湿了整个脸颊……

车一路颠簸,乌乌泱泱的人群也渐少渐稀,李三儿也终于驮着儿子到站了。望着熟悉的故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

拖着疲惫的身子,李三儿踏进了院门儿,老婆阿梅正在晾晒刚洗好的被子,“妈妈!”一声熟悉的牙牙学语,阿梅平静的脸庞突然开出了一朵绚丽的小花。

“哎呀,你们爷俩儿回来了,哈哈哈!”

阿梅眉飞色舞的,一边说着一边跺脚,往日的端庄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李三儿看着老婆这样欢迎自己,内心的阴霾倒也消掉了三四分。

阿梅立即进厨房倒腾,不一会儿功夫便做好了几个家常菜,儿子吃着妈妈做的菜,奶声奶气的叫着:“妈……妈……香!”

早已饥肠辘辘的李三儿也大快朵颐,不一会儿风卷残云结束了战斗。

阿梅心明眼亮,看样子这一次出门并不顺利,阿梅了解丈夫的性格,最怕别人小瞧自己,也没多问什么。

李三儿自己开口了,“咱这次出门赔了,但我想人年轻,总不能老时运不济,一辈子打工,要不你去娘家再弄点,咱可以做批发生意,我都考察好了,朝天门码头进货,就在咱老家租个摊位,运费低,又能照顾你和孩子……”

阿梅已经不下十次听丈夫这样信誓旦旦的谋划了,但她没有怀疑过自己选择的这个男人,去娘家借钱不止一次了。娘家还有一个哥哥,爸妈当着哥哥嫂嫂的面儿借钱给她,爸爸妈妈背着哥哥嫂嫂借钱给她,妈妈又背着爸爸偷偷借私房钱给她……她都无条件支持了自己的丈夫,虽然一次又一次失利,但她想,三儿这人心眼儿实诚,算不过别人,这一次他一个人干,或许还真能成。

于是,应承了下来,自己偷偷跑到哥哥家借钱。一开始哥哥嫂嫂都同意,后来嫂子的姐姐从中作梗,说你借给她两口子这种做生意做一次赔一次的打工命的人,还想收的回来吗。

嫂子突然变卦,阿梅的哥哥心疼妹妹,和嫂嫂吵的不可开交,两个人甚至动起手来,哥哥一时冲动,把瘦弱精干的嫂子按着头颅连撞了两扇窗,阿梅吓得连忙打120。最终表示不借了。

最终阿梅还是弄回钱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少年白的老母亲,再一次把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卖菜钱,给了女儿,只苦口婆心说了句:“梅子,好好干!”

李三儿没有问钱怎么来的,只是和往常一样心安理得的接过钱。开始筹划着大干一场。

或许老天终于开眼了,不到半年,李三儿的水果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一年后从摊位搬到了门市,生意越做越大,昔日门可罗雀的家门,如今也门庭若市,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

李三儿的水果店就开在朋友王老六的饭店斜对面。一天,李三儿的哥哥带着一群朋友,好十几个来这边玩耍,头天晚上李三儿就兴奋的策划着接待。

李三儿没有和阿梅事先商量,便拿了一千块钱给王老六,让他买点菜明天就在他家的饭店招待哥哥一行人。

王老六本来也认识这群人,平时称兄道弟,也没多话收了钱。饭桌上,绝口不提今天这顿饭钱是李三儿头天晚上就把钱给了他,让他买酒买菜招待三朋四友。人人都称赞王老六耿直豪爽,李三儿毫不在意。阿梅知道了,便悄悄告诉儿子,“浩儿,你等会也去吃饭,告诉你大伯,这钱是你爸给的!”

浩儿还小,也听妈妈的话,屁颠屁颠跑过去,“蹭”了自家的一点残汤剩水,然后一把扎进大伯怀里,傻乎乎地学着母亲的口吻:“大伯,妈妈让我告诉你,这是俺爸爸给的钱……”

大伯一脸惊讶,然后复归平静,终于什么也没说……

自从水果生意做起的第一天,阿梅每天都会为自己丈夫送饭,她觉得以前做生意,男人出门在外,自己没有照顾好,所以一直心里欠欠的,现在家门口做生意了,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每一口饭吃的舒心。

于是一日三餐天天不厌其烦给自己丈夫送饭,变着方儿给丈夫做好吃的。李三儿发迹了,应酬多了,胃口也越来越难以调和了。经常对自己老婆做的饭菜不屑一顾,甚至有时候会破口大骂,“不会做就不要做……”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话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剜心!

一天,阿梅给丈夫送去了韭菜馅儿的饺子,李三儿扒拉了几口,一如往常也没有多的语言。突然客人来了,阿梅知趣的离开。忙完一阵,看着稀稀落落的果架,李三儿突然发现到了该进货的时候了,但自己的账本儿还在家里,于是不得不亲自返回家中寻找账本儿。

骑着电瓶车,半个小时的车程,走路要一个半小时。李三儿突如其来的推开大门,阿梅在灶台吓了一跳,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三儿斜睨了一眼锅里,原来此时,阿梅正在煮包饺子剩下的皮儿。李三儿心里头咯噔一下,似遭到了重物击打,但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取完账本就离开了。

回店里的路上,李三儿心里面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儿,是啊,阿梅天天给自己送饭,难道每天都是吃一些边边角角?好像自己真的从来没有问过她,“今天,你吃了吗?”

那天晚上,李三儿回到家里,卖水果好些年了,破天荒拿回几个苹果,漫不经心塞给阿梅,阿梅先是一愣,随即慌忙摆摆手,“我不吃,我不吃,拿来卖钱……”

李三儿不耐烦地说道:“你眼睛看不见嘛,这几个苹果理货的时候摔了,有一面稀巴烂,卖给你你要不?叫你吃你就吃,哪得那么啰嗦……”

阿梅这才放下心来,拿水洗了洗,一口咬了进去,甜!

后面,几乎每天李三儿都会带一些“受伤”的水果回来,各式各样,起先阿梅还不以为意,但后来越吃越心疼,忍不住抱怨,“怎么每天都有坏掉的水果啊……”

一天夜里,突然起风了,天气预报说着今晚上准下大雨。阿梅真的李三儿是个马大哈,怕麻烦,从来不愿意带伞出门,于是擦黑点亮,趁着夜色一路小跑直奔店里。

到了门口,店门半掩着,只听里面响亮的“咣当”一声,阿梅吓坏了,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连忙弯腰爬进去,却看到丈夫拿起果架上新鲜饱满的水果,重重的往地上一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来,轻轻用手擦了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突然,阿梅的眼眶有晶莹的液体滚滚落下,门外起风了,电闪了,雷鸣了……门内却是温暖的,值得的,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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