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11)三梦
轻吟浅唱渡幽梦,月下檀郎欲断魂
庄知蝶早就预定好了车子。秦归日跨进车门时才觉察———他罕见地穿着整齐的男装:上身是合身的普兰色长风衣,里面浅灰色衬衣,下身黑色西裤,更显得他瘦削挺拔。这些天看惯了他穿艳丽的女装,反而有些不适应了。他一改往日略显轻佻的神色,一脸端肃,将手中的三束鲜花小心地安置在后备箱中。秦归日狐疑地打量着他,心想也许是因为将要去的场所,令他心情沉重。她一落座,整理了一下自己黑色套装边角,心内闪过一丝不安。
车子轻轻启动,他们两都没说话,各怀心事。车穿过市中心,往市东郊的三壶临海公墓驶去。车上了高速公路后,速度快了很多。此时正值清明刚过,桃花已经盛开,车窗外快速掠过低矮妖娆的桃林,粉红色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不知何时,车内的扬声器自动播放起约翰.施特劳斯的歌曲《当我们年轻时》,悠扬婉转的女高音带着淡淡的忧伤,令秦归日有些恍惚,过去那些美好时光仿佛近在眼前,又好像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她曾经在老桃树下,轻轻用英文哼唱过这首歌,唐关月就在树的另一侧聚精会神地阅读《易经》。桃花开得像今天一样明媚,太阳也敞亮得有些不真实。她不敢大声,虽然他不懂英语,但歌词里的“remember you loved me”,却没人会听不懂;她希望他能听见、听懂,因为那也是她的心声,却又怕他真的听懂。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许他只是装作不懂。一切都已随风而去。
秦归日不自觉地跟随歌声轻唱到最后一句“remember you loved me,when we were young one day”,眼泪已不争气地默默垂下,她转过脸去,悄悄用随身的手帕擦拭。庄知蝶此时看她的眼神很复杂,既疼惜又懊恼。他很想揽过她的肩,把她搂进怀中好好安慰,又怕唐突了她,把她吓走,连朋友也没得做。好不容易才重新取得她的信任,心里竟恼恨起那个走了恁多年、还阴魂不散,占据她的心之人———唐关月。他咬了咬牙,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从她心里彻底抹去。他偷偷把音乐切换成他的频道,这也是一首老歌《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来自上个世纪高亢嘶哑又深情款款的沧桑男声缓缓流出,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秦归日慢慢平复了情绪,渐渐有点犯困,没有注意歌里同样的“love”,沉入了睡眠。庄知蝶扯过车里的备用毛毯,轻轻给她盖上,暗暗叹了口气,人生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朦胧中,一片宽阔的水面显现。秦归日茫然地矗立在水中央。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小时候,刚学游泳时,她曾亲眼目睹同伴落水挣扎,差点没命。从此,对水的恐惧,深深烙印进她的内心。此后,她再也没学过游泳。甚至在淋浴时,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时,都会令她感到窒息。即使在梦里,水仍旧是她的克星。这个秘密只有导师庄梦生知道,还是他进入她的梦境,指导她运用自省的力量清除“殓梦”残迹时发现的。可能因为这恐惧深入了她的潜意识,所以自己都不曾察觉。经过导师耐心地引导,不断重现追溯,她慢慢在梦里克服这个难关,但并未完全根除。梦里不存在连续的时间,只有一个个时刻———时间的残片。此刻,她正像一片羽毛一样浮在水面之上。那水面镜子般平滑,没有波澜。她心里滋生出恐慌,因为这里除了她,只有水。
忽然,在她面前,一片嫩绿的莲叶徐徐展开,一径银莲钻了出来,花苞晶莹胜雪,微微抖动着层层绽放,露出中心鹅黄的小莲蓬,一丝丝清香蔓延荡漾,香味是那么熟悉。秦归日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在哪里闻到过。水面上倒映着银莲亭亭玉立的身影,格外清晰。秦归日迈步想靠近它,无奈,花虽近在眼前,自己却没能前进一步。
头顶传来一阵翅膀扑棱声,她抬头一看,却是一只红冠黑颈的白鹤!它轻盈地降落在莲花与秦归日之间,收起翅膀,优雅地转头望着她,眼神清澈又忧伤,似乎想告诉她什么......
她刚伸出手,想要触摸它,眼前的画面却被一阵狂风突然卷走不见了。黑暗弥漫,遍布每一个角落。没有实在的存在物,却凝滞得可怕。隐隐约约传来夜莺的啁啾,越来越清晰,一段接一段的华彩和突然的转折,虽然动听,然难以琢磨———这是传说中只在黑暗里唱歌的鸟儿......
画面又一转,眼前蓦然出现一座拱形石桥。石桥好像有年头了,风化得残破不堪,在月光下闪着青白的光。秦归日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却找不到月亮的影子。当她再低下头往桥上望去,一个熟悉的背影像座石像般杵在桥的拱顶之上,月白色长衫随风飘荡。她的心猛然狂跳,是他!
他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她,神色凄然。月亮从桥下缓缓升起,清冷的光辉映照他们的正面,把浓重的暗影留给他们的背面。秦归日未语泪先流,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却窒在喉咙口,发不得。她向他奔去,他却没有动弹。等她刚要跨上桥面,桥塌了!他直直地摔落,向着下方的玄虚跌去......她拼命伸手去够他,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梦域:“唐关月—”
秦归日蠕动着身体,庄知蝶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听到她含糊的叫声,不用猜,也知道她梦见了谁。他稍稍用力推醒了她:“秦姐,快到了,你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