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沉睡于神庙
微风把大师兄送给她的那块儿蓝绿宝石吹得碧波荡漾,陈予玲痴痴望着湖水发呆。有节奏的波浪间跳跃着无数光带,它们交织在一起好像编了个玄幻的摇篮,摇的陈予玲昏昏欲睡。巴育颜在不远的地方给陈予玲弹奏壶弦琴。陈予玲躺在白纱搭的凉棚里,棚下香薰习习,坐塌快被缓移的黄沙盖住两角了,眼看小沙包就要爬到她的脚上,但她觉得太舒服,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她伸了个懒腰换个方向躺,视线从湖面移开之后,沙丘之外就还是沙丘。“这到底是哪里呢?”每当陈予玲冒出这个疑问,她就在心里骂自己:“闭嘴吧,管它是哪里。这样好吃好喝的等着老去,等着黄沙慢慢把身体裹抱。”她从盘子里摸了一把果脯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对巴育颜笑:“这样就最好了。”
不过就算她绞尽脑汁思考恐怕也想不到。这沙漠里散落着成百的绿洲,她所在的,恰恰就是姨母们当年到过的那一个。姨母想要找的神庙,现在也跟陈予玲一样静静躺着,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们。绿洲的四周被祭司的游沙阵环绕着,好让神庙和陈予玲都能安枕无忧的待在里面。
沙漠里的人都没有穿鞋,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耐得住沙子在烈阳和寒夜间滚烫冰凉的变幻。其实他们的衣服也像没有穿一样,只不过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这几天过去,陈予玲已经习惯了,自己也这样大大方方的脱掉鞋子穿起纱衣。她瘦小的身材暴露出来其实很美好,她本身身材匀称,修炼法术又让她逐渐肌肉健美。她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很健康。她躺在纱棚里拉直腰线晾着,不再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黄猫,更像一只慵懒纤细的幼豹。
大师兄远远的观察了一会儿,又看看天,然后踩着黄沙来到陈予玲身边。
“陈姐姐,时候到了,跟我去个地方吧。”大师兄朝陈予玲伸过去一只手,想要拉她起来。
陈予玲摆摆手:“去什么地方?等等吧,我还没有躺够呢。”
“呵呵呵,”大师兄笑起来:“你这样子,真像我的哥哥扬漫。他是个典型的享乐派,无所事事的时候也这样喝酒吃果,躺着听人弹奏。”
“嚯哟,看来你哥哥扬漫,很懂生活嘛。”
“懂得过头了。”
“喔?你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
大师兄皱起眉头,嘟起小嘴说:“我们可是流沙族里的优秀者,不像扬漫和他手底下那帮人世俗粗鄙。我们不掺和外界俗事,不贪图淫靡享乐,生活理念早就与流沙族背道而驰。就连祭司师父与族长之间那些争斗,我们也从不理会。”大师兄高傲的扬了扬下巴。
“当然,”陈予玲堆起笑,很认真的迎合大师兄:“我当然看得出来你们脱尘出俗。那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很早以前,流沙族就许下承诺,要毫无私欲的守护这里。应该是无时无刻都有人守在这里。可是族中散乱怠慢,时常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没人理会。这十几年,他们也许又想到这里还有值得研究的东西,才选人过来修心守域。我们本应该是光彩的扫殿者,守护这世界上最恢宏的忘界神庙。”
“神庙?”陈予玲一屁股坐起来拉住大师兄的手,然后她揉揉眼睛,转着头瞭望一圈:“神庙?神庙在这里吗?哪里呢?”
大师兄轻轻把她拉起来:“时间到了,我这就是来带你去神庙的,姐姐。”
大师兄用他温润潮湿的大手牵着陈予玲,往绿洲中央的湖水走去。此时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巴育颜带着其他年轻男女跟了上来,他们在大师兄屁股后面跟了一串,好像纯洁的天使列成仙队。男孩儿们挺直的脊背上挂着叮当作响的小叶铜铃,女孩儿们完美的胸部上勾画着云纹,在薄纱间若隐若现的起伏。他们身姿曼妙,神色纯净,让人想起刚开放的水仙。陈予玲觉得自己是这仙队里最世俗粗鲁的一个。
走到湖边,大师兄就朝巴育颜使了个眼色。巴育颜手里拧着一个锃亮的掐丝嵌花银盆子。她立刻踩到湖水里,用它打了满满一盆清亮的湖水抱在怀里。大师兄从腰间掏出一个别致的小瓷瓶子,往盆里滴了几滴的精油,那精油气味熏人,好像吃坏肚子的人放了十几个屁叠加在一起。它慢慢飘散出来,越来越浓腻,让人难受得忍不住要捏住鼻子。接着,又有男孩儿朝大师兄递过去一个镶了银把手的壶瓜壳,那银把手已经被污染的发黑。大师兄用它勺起一捧水,往脚下八个方向分别撒去,他一边洒水一边絮叨。
“这是欲望之水,我们从来不饮不用。打了起来,就一定要立刻撒上这种难闻的精油,避免和干净水混淆。我们帐篷后面那口小井,才是干净的水。守望大欲,汲用点滴,也是一种思考的方式。不知道陈姐姐这两天,天天远眺这美湖,喝着小井里的清泉,有没有什么感悟呀?”
陈予玲尴尬的抽抽嘴角:“你不说,我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感悟。”
撒到地上的水凝结在脚边的细草砂石间,围成一个湿漉漉的圆圈。大师兄虽然还在说着话,聊着天,眼睛却死盯着那个圆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和别人絮叨些什么。陈予玲看见所有人的精神也都集中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水圈。
十几秒之后,往北略微偏西的方向上,水“嗖”一声,转眼就被地面吸收,像是有人藏在地下,用吸管猛抽了一口。
大师兄抬起他那白嫩的胖脚丫子,触了触地面。
“嗯,走这边吧,完全干了。”
男孩儿女孩儿们又排成一串跟在大师兄后面,沿着大师兄脚指的方向前行一段。然后他们停下,用银盆里的水再试试方向。又跟着那干燥的方向走了一段,再用银盆子的水撒试。用这种方式搞了好几十次,方向也记不清变换了多少,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行离碧湖将近千米,出了那片绿洲,完全踩在软绵的沙丘上。陈予玲回望来路,远远看去,那小小的绿洲真像一块儿遗落在此的碎宝石,孤零零嵌在荒芜的沙丘间。
“洒下湖水,沿着有水不湿脚的方向,但愿我们都不被妄欲沾扰。到了。”大师兄说。他把最后一点水全倒到地上,他脚下的一滩水,把淡黄色的细沙染成了深棕色。十几秒之后,它们不分方向,瞬间全部干涸。陈予玲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脚丫,去撩拨那些细沙,他们干燥的发烫,就像刚从铁锅里翻出来一样,没有丝毫水的痕迹。
“那些水呢?”
“都回神庙去了。就是这里,从这里我们可以走进神庙。”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西面的天空,东面的天空已经堆起两座小山一样的云彩,把轻薄的灰蓝天空,晕染成了亮橘,不过西面天空还万里无云。在忘界修法者的眼睛里,无论白天黑夜的天空都是璀璨丰富的,他们能捕捉到强光背后的弱光,因此烈阳下的十几颗星宿仍然清晰可见。大师兄他们白衣飘飘,脚踏金沙眼望苍穹,像星阳下的仙童。
“蓝朗座,陈姐姐听过吗?神庙就在蓝朗座之下。”
陈予玲收缩瞳孔,像睡莲闭合。她眼里的天空变成调色盘,太阳变成暗调的大铜球。柔和的星光明暗闪耀,从调色盘的色浆里蹦出来,漂浮在铜球的对面。捕捉到这一幕后,陈予玲彻底想起蓝朗座了。她在树洞之下时,曾经翻看过一个石匣子,里面是变幻的星空和游走的时间。她当时打开盒子就被迷住了,里面绚丽的色彩和明暗的变化,以及闪烁星点加倍而行的速率,似乎把她的灵魂吸引到里面。即使她不明白那表达的是什么,也能单纯被那种美感所征服。那盒子里装着浩瀚的空间,让她深处封闭黑暗之中也心感自由。
当陈予玲想起蓝郎座的时候,她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智慧,所提升的悟性,忽然将她对那石盒子的记忆启动,脑子里的图像生动起来。她明白了,那是一个记录和讲解星象的盒子,里面变换的速率反应着四季时辰,旋飞的空间隐射着不同地点和气象。天空的色彩和明暗里建构了立体的星座。盒子里复杂的变量需要浪漫的解读。忘界人记录的星象,用理性的思维思考,就僵硬繁复毫无规律,用感性的心去体会,就能找到最简单纯粹的解释。于是仅仅“蓝朗”两个字就足够了,它既表达渐渐明朗的时光,也表达那正蓝的区域,还指示了万里无云的气象。
“蓝郎座,只出现在极西的沙漠,少云没有扬沙的季节。每六年运行到这里一次。每次停留的天数不定。”陈予玲掰起指节算了算:“今年会有三十天。”
“蓝郎座出现的时候,就可以完全开启神庙,我们可以进入主殿。蓝郎座消失的时候,神庙又会藏到黄沙里。”
他们说话观星的时候,有个男孩儿远远从湖边跑过来,又打了整整三盆湖水。他一只手抱了一盆,脑袋上还顶了一盆。他大跨步赶来,脚跟轻弹到屁股墩上,在身后抛起一串扬沙,比耍杂技的还厉害。
大师兄接过男孩儿手里的第一盆湖水,倒在脚下,瞬间被吸收。大师兄又拿过去第二盆,倒在脚下,吸收得更快,好像他脚上的汗毛都要被吸扯到地下。大师兄又倒下去第三盆水,水好像没有经过砂砾,直接就冲进了地下。
这时候细嗦沙响开始从大师兄脚下传出,地上的沙砾在微微翻滚爬动,震动的大师兄身躯轻轻摇摆。这动静缓慢的扩展开去,一直延伸到蓝朗座的下方。沙沙的声响就像有只手在轻抚大地,黄沙如柔浪慢慢划开,整个沙漠就像正在盛开一朵巨大的牡丹。
蓝朗座下方的沙浪越涌越高,向四面铺开,中心凹陷下去,露出一些黑木色的屋顶,远看就像两只巨鹰的翅膀跃跃欲飞。黄沙继续翻滚,挂在天上的蓝郎座随着热浪扭曲,好像在用力搅动空气。黄沙被它搅到天上又飘落到四周。尘埃渐渐落定,天地间显露出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没有墙壁,只有张牙舞爪的枝杈,就像好几大蜘蛛被压在巨鹰的翅膀下。从陈予玲他们的脚下,也伸出一条长长的阶梯,向下延展,直通到建筑的中心。
“这是神庙吗?它能装下几十个琉璃首峰的神庙了。而且,琉璃的神庙是象牙白色的圆拱。”陈予玲站在长梯第一个台阶上,震惊得不敢向前跨脚。那是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它有鹰的翅膀和蜘蛛的长脚,就像一只蛰伏在沙里的变种怪兽,看起来并不那么光鲜友好。
“那就是神庙,她是个忘界建筑的奇迹。”大师兄嘟嘟嘴巴:“她当然跟外面那些冒牌货不一样。除了造型雄健,她内部还有许多精美的壁画和雕刻。看样子,她是忘界坍塌之前的圣母族杰作。”
“看样子?”
“是呀,”大师兄耸耸肩:“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修建的,只能猜测。”
那群白衣少年已经排好队列朝神庙小跑过去,巴育颜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从肩上解下宽大的披纱,露出胸脯上的金沙色云纹和健美的臂膀。她把披纱拿在手里挽了两圈,裹得像个拖把头:“我们先去扫扫沙。”其他少年也纷纷解下披纱。大师兄挽起陈予玲的胳膊,慢慢跟在巴育颜他们后面。
大师兄领着陈予玲走进开敞的神庙主殿。主殿的穹顶仅有一根高大的白色石柱支撑,没有横梁。穹顶是无数横竖交错的黑色木条,首尾相叠,像精心磊放的积木。它在风里左右摇晃,但不见倒塌,于是有了远处跃跃欲飞的姿态。阳光被穹顶的木条切割,泾渭分明,绦丝交错的撒在神庙里,也随着穹顶的摇晃翩翩起舞。整个神庙没有四壁,空间被凌乱的黑色枝杈分割开。干枯老旧的枝杈随意堆砌在一起,它们像长长的蜘蛛脚撑伸到神庙之外,让神庙看起来牢固又舒展。
“这不漏雨透风吗?”
“木条和枝杈的叠放很讲究,即使有暴雨也滴水不漏,狂风扫过会被分散成微弱的气流。可惜我没研究过古典建筑。”大师兄开心的笑起来:“这个神庙,任何记载上都没有。它很美吧?忘界坍塌了,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可与之媲美的建筑。幸好他们把它建在忘界之外,才保留下来。”
“为什么会把它建在忘界之外呢?”
大师兄摇摇头,朝中柱下方走去。中柱前面有一潭湛蓝清透的涌泉,涌泉水暗潮涌动,表面很平静,上面漂浮着一个空荡荡的粉晶莲座。
“你们的神呢?真有忘神吗?哎,空荡荡的莲座。”
“是我们的神。”大师兄纠正道:“作为一个忘界人,精神的信仰还是不要丢了。即便你停止祭拜,甚至退出忘界,还是保有一丝对神秘力量的敬仰吧。那毕竟是赐予我们瑰宝之地和无上法力的东西。不要怀疑,忘神不一定是有形之躯,或许是自然之力,或许是天道机缘,从来没人想过要把它具象化呀。”
“都没有具象,甩个莲座在那里做什么呢?”
“咳,是那些搞笑的妖莲族人。很久以前,他们就说自己的幻术是创世的隐射,是对忘神创忘界的献礼。他们到处分发粉晶莲座,祭供没有形躯的忘神。哎,据说他们的粉晶莲座,当年在冰崖之下都堆成了小山,随便取用。”大师兄咯咯咯笑起来:“虽然是在无比崇尚神力的时代,但比虔诚更直接的原因,是它们想提升自己在古望族里的地位。那方法是不要脸了点,但真是让人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而且后来各个神庙里都会放粉晶莲座,真的成了个传统。”
陈予玲眨着眼睛听大师兄讲故事。像妖莲族这种荒诞的举动,在半死树下的石盒子里并没有记载,但是她记得有对水晶莲座的描述。
“水晶莲座需要水养,这个莲座飘在水上,真神奇。其他古神庙里没有水,沉重的水晶莲座都被放置在主殿的屋檐下,聚水自养。”
“你知道的不少呀!”
“据说我是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可别小看我呀,小朋友。”
“喔哟,那伟大的普多公主,你愿意挑战一下走神儿泉吗?”
“走神儿泉?”
大师兄指着身边的泉潭说:“就是它,名字是我师父取的,它是外面那片大湖的源泉。”
“你说湖水有毒,你们从来不敢饮用。”
“对的,所以泉水也有毒。连祭司师父也不知道这是那里来的毒。普通人喝了这口泉,很快丧失心智,暴戾之质占据上风。忘界人喝了表面没事,其实性情也会受到侵扰,长时间后就会爆发。”
“你让我挑战这泉水,是什么意思?”陈予玲心里忽然有点慌。
“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验证一下猜测。或许能找到永生之法的秘密,或许你也可以摆脱毁身的轮回。当然,只有你同意。我不勉强姐姐。”大师兄眉眼平行,表情变得严肃。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白底黑壑的小豆子。
这不是灵壑豆吗?陈予玲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可是她早就换上了白纱衣,没有口袋,她的所有东西都落在帐篷里。陈予玲回头望望远处的绿洲,心里更加不安,她圆圆的眼睛来回转动,不停琢磨着大师兄的话。
“亡灵的味道!”大师兄用手轻轻托起那小豆子,靠近鼻尖上嗅了嗅,然后轻轻一抛把它投到走神儿泉中:“你看池底,积聚了多少这样的豆子,这邪恶的力量,不知道哪里来的。”
陈予玲走到池边,探头望下去。透过清澈湛蓝的湖水,她看见大片的灵壑浆在池底涌动,好像上千条鳗鱼搅缠在一起。她又用鼻子仔细闻周围的空气。尽管泉水把灵壑浆封闭在了池底,还是有腐朽之味乘着气泡浮上来,变成游丝碰到她的鼻尖再散去,这让她回想起服用灵壑豆的细节。她全身筋骨不知为什么会升起贪婪之意。她的耳朵仿佛捕捉到游丝的阴气藏在阳光间的阴影里,它们欢快的唱着歌:“吃了我吧,吃了我!”陈予玲的双耳被那歌声吹的冰凉。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向后退了两步。
大师兄伸出温润的手拉住她:“感觉不对吗?”
“嗯。”陈予玲点点头。
“它安静的沉在湖底,好像无数沉睡的生命,在它苏醒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它的存在,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叫灵壑豆。”陈予玲说。
“灵壑豆?一年前,这些东西突然燥动澎湃,并有大量损耗。它们化为难以捉摸,无色无形的游丝,冲着同样的方向急匆匆飘去。祭司师父往泉水中撒了郁悦香,那种苦甜相交的味道很特别,容易被捕捉。有了郁悦香伴随它们散逸,师父终于可以察觉它们所去的方向。”
“去了哪里?”
“它们飘舞千里,去往东方。郁悦香在长途之后散去,祭司师父只能判断大概位置。那个位置正好是你出现的位置,普多公主重生现世、坠崖、藏身琉璃岭,都发生在那些游丝消失的附近。”
“那可能只是巧合,跟我没有关系。”陈予玲心中虽然也升起怀疑,却不愿自己跟这堆亡灵之气有任何关联。
“接着师父卜了卦。卦说以水试火,无畏永生。那就跟你有关了。”
“我不信卦。”陈予玲摇摇头。
“师父解了半卦。以水试火,水是指这口泉水。无畏永生,是指永生大法。至于为什么是火,你明明是冰崖族脉属土,师父无法解。”大师兄拉着陈予玲:“难道你不想知道永生大法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从毁身的轮回中解脱吗?”
陈予玲挣脱大师兄的双手:“额呵,可是泉水有毒呀!”
她需要时间想想到底怎么回事。她看大师兄的神情很渴望,但没有要逼迫她的意思。她撩起裙角,又往回退了两步,免得不小心失足栽到那泉水里。她咬了咬嘴唇,正打算离开这个神庙。忽然耳后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每个人的脚下都踩着阴影,要去面对呀宝贝,啊哈……”
陈予玲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一只手重重拍打在自己后背上,掌心里窜出猛烈的推力。她听见自己胸腔被拍得咚一声,就像被铁锤砸到钟磬上,震得她鼓膜都发胀。她踉踉跄跄朝走神儿泉扑过去,然后重心忽然前倾到肩膀上,双腿飞了起来。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砸到水面上了,她奋力转身。后脑勺带着整个身体躺倒了走神儿泉里。这时她也看清楚了背后偷袭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姿,一张傲慢的绝美面容,透过湛蓝的池水衍射到陈予玲的瞳孔里。虽然水波让她的形容有所扭曲,但还是看得清楚,她是余雨童。
陈予玲惊慌的扑腾了两下。但是雨童的掌力继续把她推向深处。她不断下沉被泉水淹没,冰凉的水流立刻钻进她的毛孔和五官,想要占领她的身体。她看见自己皮肤上的空气都随着细密的水泡往上逃离。在远去的水泡间,她还看见大师兄惶恐的神色。这个少年甚至惊愕的朝自己伸出双手,却被雨童一把拽了回去,他嘴角无助的吐出两个字:“姐姐......”
陈予玲只好任由自己沉没两秒,然后她划动四肢来抗争下沉的力量。她把腿划到下方,仰起头夹起臂膀,两只小腿像剪刀一样快速交替,她看起来像一只渴望空气而奋力上浮的海豚。
可是陈予玲刚要接近水面,头顶一个沉重的陨铁铁笼扣了下来。铁笼是只八爪鱼的造型,铁爪张开之后又合成个梭子,把她牢牢困在里面。铁笼往下冲,把陈予玲又推下去两米。陈予玲憋屈的头昏脑涨,疯了一样在笼子里挣扎,掀起狂乱的波浪。随着时间的推移,陈予玲再也憋不住了,她“哇”一声打了个嗝。水流趁此击破她的喉咙,在她的气管和肺里横冲直闯。这下她直挺挺的乱蹬,晃得铁笼打旋乱摆,但是她的力气越来越微弱。
铁笼顶端被一根铁链牢牢抓住,渐渐沉稳下来,像一个悬挂在蓝天上的造型鸟笼。整个泉池都安静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还在里面抽动。
就在陈予玲失去意识之前,她能听见自己筋骨抽动的声音,还有一些对话从泉水上面嗡嗡嗡的传来。
“师父!陈姐姐还没有答应。”
“她不会答应的,谁愿意去体会濒死的痛觉呀?”
“那我们不应该强迫她。您一直也说的是请她配合。”
“哎哟我的乖徒弟,师父不过是让你尽量做的礼貌。你从姊花火里把她掳走不算强迫吗?不强迫会有效果吗?”
“我所做的无害她身心!您不该持有这样残烈的侵略性。”
“你是在这世外桃源呆久了。权力的争斗,女人的嫉妒,生命的欲望,都是需要用力量去博弈的东西,那才是真实的人生,”
雨童的话在陈予玲脑子里回荡:“权力的斗争,女人的嫉妒,生命的欲望,那才是真实的人生。”那确实是真实的人生,陈予玲的心又一次跌落到黑暗里。余雨童,她居然是大师兄的师父,流沙族的神秘祭司,从一开始就是阴谋。那余连沙呢?自己的发小,从外界一起闯入这个世界的朋友,难道这阴谋从自己小时候就开始了,或者至外婆那个年代就从未停歇过。“不是,”陈予玲心里呐喊着:“我是普多公主,所有阴谋从千年前就围绕着我。”
呐喊之后,她失去对身体的感知,脑子休克,彻底沉落到无知觉的混沌里。她白衣飘飘,任由空洞的躯壳静静舒展于水中,像个生动的雕像。
“我不相信,这样能杀死她?太让人失望了。”雨童冷冷站在池边观察。
过了很久,陈予玲仍然没有反应。大师兄手心里捏满了汗,雨童都快没有兴致等下去了。大师兄忽然看见陈予玲的眼睑有点抖动,她长长的睫毛在水中扑扇两下,慢慢抬起来。但她半睁半闭的眼神是游离空洞的。她本来已因窒息而失去了意识,走神儿泉的水却又慢慢在她脑袋里掀起如梦似幻的场景。她像游离在外的另一个人,看见自己被烈火焚烧,被千刀万剐,被锤碎筋骨。真切的疼痛又开始使她的四肢有了知觉。
她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力量,反抗的力量,复仇的力量,把梦境中的敌人都打入地狱。她脚趾尖所指向的地方,似乎有千万亡灵在呐喊。陈予玲无暇顾及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想要贪婪地汲取,填补空虚的身躯。就像鲨鱼闻见鲜血就自然会张开厉齿,那是她本能的反应。
池底原本寂静的灵壑浆逐渐翻滚躁动,腾起看不见的游丝,要不是它们在水中飞舞,掀起如幔带的波动,恐怕没人能察觉。它们全都轻盈的连落到陈予玲的脚尖,让她看起来像踩在一朵巨大的透明飞花上。
飞花波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池底的灵壑浆在减少,它们化为无法捉摸的力量源源不断窜入了陈予玲的体内。而从脚尖开始,逐步向上至胸腹,至手指和发丝,陈予玲重新找回了温暖有力的感觉。尽管还在梦中,灵壑浆所带来的身心愉悦感已经一步步击退了那些让人作呕的幻觉。这一刻她安睡在池水里,不需要再依赖呼吸,平静的等待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