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我在等一个人。在跟香烟店老板搭腔的时候，我的目光不时地扫向街面。这是一个讨我喜欢的有着蓬勃的日常生活气息的小街。一个穿着轻便的瘦老头，背着手闲步走来。他是我的小学体育老师。在我认出他的刹那，我是有点惊讶的，陈老师全然没有了当年型男的模样，文弱瘦削，一小撮灰白稀松的头发在风中凌乱。虽见苍老，精神还算过得去，东瞅西瞧的，一边喃喃碎念。这一带可能是他熟稔的生活区域，在他的闲散里，有一份自然的放松、信任与愉悦。

我在考虑，等他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是否有必要迎上前去，叙旧话新？作为他的一个矮小羸弱的学生，有关体育课的片鳞半爪的记忆，伴随着羞辱与自卑。所有的体育项目，我都不过关，扔个手榴弹会把自己炸死。后来，我成为一个旁观者，形单影只地立在树荫底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的强大。体育老师对我没有要求，视若不见，倒是在我的期末成绩单上，体育那门课，永远施舍般地写着“良好”两字。

马路对面有两个刚刚见面的女子，一个推着自行车，一个提着无纺布袋。袋里有两棵鲜绿的莴笋。她们相向而遇。也不算巧合，在同一时间段的相关线路上，这样的邂逅故事每天在小城大概率地发生着。只是因为彼此生活的琐碎忙碌，和社交活动的缺失，使这种看似稀松平常的碰面，显得不可或缺。她们正聊得开心，一件单方面透露的事件，由于千丝万缕的联系，令对方格外的关切。那位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自行车推到稍加妥当的地方，急躁的汽车喇叭也没有影响到她们的谈兴，她们一边神秘的交谈，一边对身边的交通状况作出被动的妥协。

陈老师可能认识她们当中的一位，脚下紧了几步，由于身体的协调问题，使他明显地向一边倾斜，一边老远的，高场起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喊着一个名字：沈亚芬！沈亚芬！在我看来，在这样一个混杂的情况下，仅凭多年前乏善可陈的一段师生关系，实在不至于如此。

沈亚芬应是那个骑车的女人，她潦草地向别处看了看，马上又放弃了巡视，或许她已经看到了陈老师高扬的臂膀，但并没有跟自己关联起来。她收过神来，继续与提袋子的人交谈。陈老师跑过来，因为中间隔着几辆堵住的车辆，他只好站在马路这边。我就在他后面，错开一个身位。陈老师满面喜色地看着那个叫沈亚芬的女子。沈亚芬无暇顾及，对方讲述的故事正引她入胜。陈老师的手臂又高扬起来，沈亚芬！沈亚芬！这时候，她们的交谈显然发生了困难。沈亚芬看了陈老师一眼，收起刚才亢奋的神情，像雨伞一样收了起来，所以陈老师得到的是一个已经有点萎靡的笑容，沈亚芬冲他草率地摆了摆手，轻轻地叫了声陈老师。

陈老师倍感欣慰，他正在期待后续的可以想见的一幕。但是沈亚芬敷衍之后，马上又投入了对那个叙述中的事件的追问。陈老师刚刚有点明朗起来的表情，随之暗谈，他的脸色很难看，高扬的手臂也皮软下来，顺便在耳边做了一个扶眼镜的弥补动作。

面对这一幕，我有点难过。这个时候，我觉得有必要替补上去。我从后面叫了他一声陈老师，他转过身来，目光里已经有了预设的惊讶，一道记忆之光在陈老师的脸上掠过。他很快认出我来。对一个体育老师来说，我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角色。对我的出现，陈老师喜出望外，场面有些热烈。我不知道该跟他聊些什么。我倒是想起来，当年他和音乐女教师拍拖的事。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所以，我殷切地向他打听起那个沈亚芬，我知道我正在打开他的话匣子。沈亚芬曾经是全市运动会少年组的长跑冠军，那是他一个奇迹，曾经的一个体育教师的荣耀，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