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母亲的"母亲"
不是母亲的"母亲"
你说，我是你的负担，也是你的牵挂，于是你成了最关心我的那个人。
你说，我好了，你也就好了。于是，你成了我的第二个母亲。
毫不夸张地说，在你那里得到的母爱，远多于咱们共同的母亲。
是的，你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小时候，因为顽劣孤僻，每每在父母那里动辄得咎，于是，你扮演起那个维护我并开导我的人。
那时候家里穷，又太馋，于是偷食别人家后院的果子成了惯性行为。
而终于招致偷盗不成反被抓。
当那个老大爷拿着被我折断的树杈登门告状时，看到他满面深红的盛怒，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惊魂刚到，接踵而来的就是父亲不由分说的一顿毒打，于是开始哇哇大哭。
父亲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是个体面人。而我的行为，无疑是给他脸上摸黑。他有着知识分子的正直，还有固执的木讷。所以他采取了直截了当的原始行动来代替教化的语言。
只不过，父亲的惩罚并没有换来老大爷的谅解，反而是变本加厉。
老大爷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谁愿意自己的儿子是贼呢？"
这一句话，足以起到杀人诛心的作用。只不过，对年仅七岁的我没有一丝杀伤，我能感到的疼痛，也只有被父亲揍过的火辣。
但是，父亲显然被伤的不轻，因为他酿跄着坐倒在了地上，并且低下了头。
偷盗几十粒果子，再加一条被折断的树杈，这就是我的罪行。
然而，老大爷将罪行夸大，变成了一整棵果树。
于是，不依不饶，要告到村委会。
人言可畏，从来都是。一旦老大爷将我告了，我将会从小背上盗贼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老大爷刚走，父亲又将怒气撒向我，就在她的巴掌刚扬起时，是你，你挡在了我的身前，哭着让父亲饶了我。
也是你，未经父母同意，私自拿了那一篮珍贵的鸡蛋，和父母攒的五十元钱，一个人到老大爷家，跪在老大爷面前，让老大爷不要告到村委会。
老大爷得了鸡蛋和钱，取消了对我的状告。而你，也因为未经父母同意擅自做主被父亲责打。
你被打后，虽然因为疼哭了，却在哭后抱着我，摸着我的脸，笑着说:"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那时候，你也才只有十岁。
后来，偷盗的事情还是传开了，于是村里的孩子都不和我玩，大人见了我，也都会指指点点，因为我是贼。
又是你，你发疯一样地去老大爷家闹，换来的是老大爷的一口唾沫，还有全村人口中的没教养。
我也开始懂事，于是委屈地伏着你痛哭，你没有哭，而是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总是说，我是村里最可爱，最聪明的男孩。但我知道，那是你害怕我会因为别人对我的歧视而有心灵的创伤。所以你一个劲地鼓励我。
只不过，你的鼓励还是没有阻止我变得孤僻。
我变得沉默寡言，冲动，容易激动。
我开始和男孩打架，逃课，并置身于山林之中。
因为劣迹斑斑，所以父亲的责罚从不间断，我的孤僻愈来愈严重。
终于，我因为逃课，被镇中学劝退。
对于被学校劝退，父亲也努力了，只不过以一个小学编外教师的身份，努力却无济于事，最后父母也都认了，打算让我继承那十几亩薄田。
还是你，你又一次像我的保护神一样，去向镇中学校长求情。
这一次，你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了，但是你还是跪了下去。
你的这又一跪，为我换来了重新读书的机会。而你，却因家庭原因辍了学。但我知道，你是多么的喜欢读书。
当你笑容满面地告诉我好消息后，我有些想哭，却因为你的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强行忍住眼泪，又说了一句让你失望的话。我说:"我根本就不喜欢读书，你为什么非让我读呢？"
你的脸上没有一丝失望的痕迹，只是笑着对我说:"多读些书，总有好处。"
就因为这一句，我坚持着读完了初中，顺利升到了高中。而一年多的时间，我是在别人的风言风语中度过的。他们都说我读书是你下跪求来的。
我也曾因为受不了，不想读了，你拍拍手，说:"这有什么？"然后告诉我:"在这个世上，你永远无法管住别人的嘴。"
我读高中时，你去外面打工，开始负担起我的学费和生活。
你总是定期给我写信，你的字总是写得那么工整，和我丑陋的字形成强烈的反差，就好像读高中生的是你，初中辍学的是我。
你总是会问我的学习情况，但我的回复总是让你失望，但你从没有批评过我，只是告诉我加油。
也许在父母和别人那里得到了太多的否定，所以你要把属于我的肯定一股脑给我。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从你逻辑清晰的字句里，感受到了语言美，于是开始喜欢上文学，并得到你的鼓励和再次肯定。
你和语文陪我度过了艰难的高中，期间便是和数理化歇斯底里地搏斗，最后勉强过关，没有爱情。
考上大学那天，你给我买了一个手机，并将全村的人都请来。你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口中的贼，现在成了一个大学生。
说实话，我这大学实在不是什么好大学，但你高兴地就像给我找到了姐夫。
你开始更加拼命地上班，供给起我昂贵的学费。
你鼓励我在大学要多交际，也可以尝试谈恋爱。
从小的孤僻使我拒绝了大多数交际，谈恋爱更成了不可求的事情。
我有着与生俱来的自卑，同时又有着无法磨灭的孤傲。我开始和我眼中的丑恶的世界为敌，遂变成了孤家寡人。
你在信中说:"你眼中的恶，未必是真的恶。"我将你的话置之一边。
小说和你的信成了我的精神粮食，生活也还过得去。
大二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恋爱了，对方是本科学历，一个国企员工，并发来了他的照片。我告诉你，他很帅，你说当然。
毕业时，你和他结了婚，他成了我的姐夫。那时，姐夫已是基层领导。
大学并没有让我学有所成，有的只是迷茫。文学并不能让我找到饭吃，于是开始向所学专业靠拢，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招聘会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而我的大学，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只不过是一所不入流的本科。
于是找工作让我吃尽了苦头，好在你一直鼓励我，最后终于勉强找了一份工作。
公司效益挺差，工资低的可怜。不仅如此，因为难以适应职场，遂开始在职场里动辄得咎。
我不敢把真实境况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实在对不住你。你辛苦供给我读书，而我却给你一个狼狈不堪的结果。
所以我节衣缩食，并寄钱给父母，让你知道我开始在挣钱了。
每一次回家，我都打扮得风光体面，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狼狈。
直到我在职场栽了跟头，失去了那份工作，无助之下，我才拨通了你的电话。
你没有骂我，也没有激动，只是平静地说:"先到我这边来。"
因为姐夫混得很好，所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而我，实在不敢走进你的房门，因为，我觉得难堪。
你在车站接我出来，拎起我的包，拽起我的胳膊，就带我往家走，俨然就如小时候放学归来。
我推搡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姐，咱不去你家里了，咱就在外面坐坐。"
你瞪了我一眼，说:"不去家里，坐在外面算什么？"你看出了我的顾虑，笑着说:"别担心，你姐夫有什么怕的。"
一进门，我慌乱地对姐夫打了一声招呼，他笑着招呼了我，然后他就进了房间，留下你在大厅对我嘘寒问暖。
那半个月时间，要不是你，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姐夫相处，因为我穷困潦倒，他事业有成。
说实话，我俩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归根到底，就是没有共同语言。而你处在我和他之间，为我避免了许多尴尬。
那些天，住在你家，实在不便，上个卫生间，都得特别小心，生怕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你总是不断为我添加饭菜，并对我投来疼爱的眼神，那种眼神，说实话，我从没有在母亲那里看到过。
很多时候，我甚至恨你，我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带着世故对待我，那样，我就不会有心里负担。
直到在一个月找工作无果，垂头丧气之下，你决定动用我姐夫给我找个差事时，你告诉我一句话，你说:"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的牵挂，也是我的负担。你一切都好，我也就好了。"
这时，我终于理解了你，是啊，我是你的牵挂，也是你的负担。你是我的姐姐，更像我的母亲，一个不是母亲，更甚母亲的人。
工作后，你开始催促我谈对象，并时不时托熟人给我介绍。最后，对象也因为你而有了着落。
此后，我总是做梦，梦中的场景都是你下跪的情景，这让我开始感到不甘，你为我下了两次跪，但其实，真正跪着的是我，所以，我一定要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