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说连载)
23、
一声敏儿,林小山叫得轻飘,那声音仿佛踩在云絮似的棉花堆上,软绵绵没一点承重。分别四个多月,一百二十多天的思念与困惑在这一刻倏然苏醒,如同空落的黑夜过后初现的拂晓,泛起些微朦胧的梵光。
你,好吗?
林小山问得很小心,但话一说出口,他忽然觉得有点囧,于是咧开嘴笑了笑。
很好啊,敏儿眨眨眼:
我就在你眼前,小山你仔细瞧瞧嘛!
好,我瞧我瞧!林小山微眯着眼假装用心的样子,敏儿很配合地支起脑袋脸一扬:
呶,怎样?
…唔,当然是…越来越…耐看!
怎么说?敏儿撇撇嘴。
就是…长成花姑娘了…
花姑娘,怎么说?
就是…如花似玉的意思。
不是吧,我怎么觉得像旧电影里那色眯眯的鬼子喊的:哈哈,花姑娘,我来了…
哈,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想!
林小山交抱双臂舔舔嘴唇,目光挪向公路旁高大的苦楝树的细长枝丫——前阵子它还干巴巴地秃裸着,转眼又冒出层层新绿的叶芽尖。春天还没到来,它们倒摁捺不住性子,争先恐后“踏青”来了,切!
…
网图侵删敏儿这趟来的有点匆忙,话没说上几句就离开了,据说是因为与谁有约的缘故。走的时候她重复说着歉疚的话,仿佛心疼着亏欠林小山太多,很对不起他似的。
目送她离开的林小山的眼神,饱含无限惆怅与寂寞。他脸上携挂空洞的笑,仿佛那精魂已随风远去,单裹一个蝉蜕般的躯壳支在原地。
此后整个寒假,林小山再没见着敏儿。确切地说,敏儿有来过几趟,但恰好碰上林小山外出了。林小山也因为心有纠结,没勇气返回找她。
第二年里有过几封不痛不痒的通信,暑假又见面一次,结果却以林小山的心不在焉不欢而散。其后第三年文理科分班,林小山被调往文科“尖子”班一班。他不确定敏儿再有没来信——来的话大概也收不到了!在他这边,由于学业太过紧张,他暂时没有了给敏儿写信的心情。于是那段铭心刻骨的感情,逐渐被锁封于如雾流年的眼眸深处,然后
——
似乎,没有然后了。
在敏儿那边,她是怎么想的,林小山不得而知——对于这段亲密感情的逐渐消隐,林小山常常觉得困惑。试着耐心回顾前路,有着纯洁之心的少男少女的懵懂爱恋,哪会只像《爱情一阵风》里所唱的“爱情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轻而易极地消散于无形?甭提四年里入心入肺的感情投入,也甭提形影不离的亲密接触,单就那妙不可言的缘份感应,也够谁蘸着月光喝上一壶的。
这是由于时空的变幻而产生隔阂的吗,还是因为各自身体或精神的变化而滋生出这样一种结果,极其自然的结果,就像春夏秋冬的更迭一样,还是因为自己琴弦般敏感的脆弱?
他更偏向于后一种揣测。
自小失怙的他像个易碎的玻璃制品,稍有不慎失手,便爆裂成无可弥补的碎屑片片。这片片碎屑里倒映出的他的心,有幼时被宠爱的得意的心、失去至亲的恐慌的心、野草般成长中无助的心、害怕再次受到伤害的不安的心…这形态不一的迷迭的心之呈现,如同一张张信封上撕了收藏的邮票,偶尔一翻阅,它的戳印顷刻映入眼帘,赫然在列。
如此说来,看似性格随和的表象包裹下的他,实则有着不为人知的窘迫一面,像冰山下的纵深世界,肉眼所不能抵达。他大多时候只在自己固封的领地幽灵般游荡,并像警觉的兽类,潜意识里随时做好抵御外敌入侵的准备,要不然在这漫长的求学生涯里,他也不至于朋友寥寥欢颜无几。
由此往深里去,无意间坐实成他人生成长路途中的引领者与扶持者角色的敏儿、聪慧可人、视他如己出的敏儿心里认为的他,也许是个自私的人,他因了顺从内心而自私,因了这自私而漠视她的感受,因了漠视她的感受,而让她在异乡望眼欲穿的期待过后失望之极,从而由熟悉变为陌生,转而咫尺天涯,形如路人!
…
抽丝剥萤般的反思后,林小山的脑洞豁然开朗,觉悟到他的脆弱之根源——致命的脆弱,是因他的极端刚强或者说是太过自尊而反生——物极必反——这与古人所说的“刚易折”不吻而合。
林小山一旦肯定了自己的揣测,便暗自谴责自己,并攀沿这谴责,他愈发怀念敏儿,怀念那段如水般潺潺流逝的光阴里的一切能怀念的物与人,一切
——
流转于镜花水月般的青少年时光里的爱的痕迹
然而,斯人渐远,徒留遗憾。高高天穹肚最亮的那颗星曾经弥漫的暖,只能以梦的形式,在喑哑地虚空着的子夜,予他以意味悠长的遐想了。
敏儿,敏儿,明天我就不送你了!
为什么?
伤心呐,一伤心,泪流成河!
中招毕业前天镇火车站离别时的最后三句话,林小山还清晰地记得。同样记得的,还有心怀落寞的诗人海子那几句落寞的诗:
总是有寂寞的日子
总是有痛苦的日子
总是有孤独的日子
总是有幸福的日子
然后再度孤独
是谁这么告诉你
答应我
忍住你的痛苦
一言不发
穿过整座城市
…
未完待续
2020.07.25.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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