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灯才敢拥有的梦
【1】
那天H先生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白。
病房里是总也变不了的消毒水的味道,冷冽又疏离,隔壁的病友在梦里嘟囔了几句,勉强算是给这安静地过了分的场景加了点背景音乐,H先生坐了起来,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时间停在凌晨4点半。
H先生清空了所有的未读通知,全是来自各种朋友的问候,千篇一律的告解慰问,翻了翻朋友圈,这个时候没睡的要么是留学的时差党,要么就是有心事的夜猫子们了,内容也无非是某某夜店的声色犬马,家里红酒香烟寂寞孤独,再或者就是异国某个海滩某个咖啡店的小资情怀了。
H先生突然很想抽一根烟。
【2】
护士小姐表示最讨厌夜班了。
不就是一次迟到吗,天天臭着一张脸的主任竟然罚了自己连续两天的大夜班,这不是活活逼死人的节奏吗,护士小姐愤愤地想,祝你今天回家X生活不和谐睡沙发。
最开始的时候,护士小姐在这个无聊的,千篇一律的值班夜晚开始回忆刚刚穿上这身白色衣服的时候,2年前还是3年前,记不大清了,总之最开始这件衣服还不是这种略带岁月感的象牙白色,那时候自己总以一副白衣天使的高傲面目来往于药房和病房,满心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恨不得可以就地飞升普渡众生。
可大概看惯了其实你并做不了什么,其实一个人的生死无常与你的工资并不挂钩,什么白衣天使,总要柴米油盐的庸俗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己今年25岁,全部家当也换不回这个城市一套首付,独身一人连值夜班都只能靠回忆过去打发时间。
护士小姐突然有点烦躁,抬头护士站上方的表停在4点30分。
护士小姐突然想要抽根烟。
【3】
天台总是一个好地方的,尤其是对于这样一个朦胧天色的时候。
H先生从兜里掏出烟盒,熟练的点上一根,明灭的一点红色在这种朦胧里显得还有些诗意。
严格意义上说,H先生并不是一个老烟枪,虽说烟龄足够长,但是大部分的时间,是说,刚刚开始接触香烟的时候,并非抱着一副热诚心态皈依于尼古丁的,大概是年少的叛逆作祟,觉得叼在嘴里的烟代表长大成熟和酷帅,没想到一叼就叼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H先生都没有养成其他老烟枪只抽一种烟的的习惯,对于H先生来说,预期成为爱好,倒不如说吸烟只是一种习惯,什么烟都OK,醇厚的淡寡的,辛辣的平和的,其实都好,只要在每个需要烟草和尼古丁助阵的时候,手边刚好有那么一根就足够了。
H先生狠狠地吸了一口,不出意外的剧烈咳嗽着。
嘿,S小姐,你在哪,在干什么,过得还好吗。
H先生继续抽着烟,偌大的天台上只有他这一点明灭的红色,自己是昨天住进来的,起初无非是腹痛,H先生想着大概无非是最近的生活节奏着实糟烂,酗酒,暴饮暴食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吃,H先生还是了解自己的身体,想象着疼痛大概是在向自己抗议吧。
可那天晚上实在疼得受不了,只好麻烦着朋友把自己送进医院,检查做了一堆,最后却得了个阑尾炎的结果,医生过来说还是手术吧,手术稳妥有快速,自己一天能切好几十个阑尾,H先生捂着自己的肚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打打针好了吧,于是在医生一副毫不理解的表情里开了点滴住进门诊的观察病房。
S小姐,你看你看,我还是这么一个胆小没出息的人。
H先生想着,笑了笑,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烟来。
【4】
对于一个想抽烟的人来说,忘记带打火机绝对是最难熬的事情之一。
护士小姐踢着天台上的石头愤愤地想,中午不该把火机借给小赵的,这个女人永远会忘记把她借走的东西还回来。
好吧,本想借助一根烟来缓解一下这漫漫长夜涌到心里的诸多莫名其妙,看来老天是下定了决心不要她今晚过得舒坦。
就在护士小姐决定放弃这个天台一颗烟的消遣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远处有一点明灭的红色。
哈哈,诚不负我,护士小姐想,快走了几步。
“您好,借个火可以吗。”
“唔,好。”
啪嗒,借着打火机摇晃的火光,护士小姐终于看到了那个同道中人,竟然是自己刚刚查房看到的病人,护士和病人凑在一个天台抽烟,着实有点尴尬。
那个,护士小姐决定打破尴尬,“生了病少抽烟吧,对身体不好。”
“嗯。”对方似乎并不领会好意,深深的又吸了一口。
“为什么不手术呢,阑尾又没什么用的,切掉就不会再复发。”护士小姐自顾自地说,“光是打针以后可能会复发的吧,手术很安全的。”
“嗯。”对方像是听到了,又像只是敷衍护士小姐得多话,“我再想想看。”
真是奇怪的人,护士小姐掐灭了烟,小手术而已嘛,怕什么。
护士小姐走下天台,回头看一下,还是一点明灭的红色。
真是奇怪的人。
【5】
小手术而已。H先生当然是知道的,小到不能再小,切掉一个并不需要的身体部位,甚至连疼痛感都不会有,只是怎么说,H先生多少觉得这项手术有那么一点点的残忍。
大概就是你要依靠一场手术舍弃一个本来属于你身体的那么一个东西,它原来就呆在你身体里的某个角落,没甚作用也绝没什么危害,直到有一天它坏掉了,你甚至没有为了修复它做过什么,仅仅因为无所谓,便选择轻松的把它扔在一边。
总归是残忍的吧,大概自己真的是个怪人吧。
忘了这是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了。
自从S小姐走后,睡眠突然就变成了弥足奢施的一件事,上海的天气粘腻又潮湿,站在天台上也没有一点凉爽的感觉。
H先生也偶尔会想起S小姐来,大概也少了刚刚分开时候的不甘心,现在更多的是在偶遇熟悉景色时漏掉的半拍心跳而已,你看那个女生的头发和你好像,这个电影院门口也有抓娃娃机,和我们去过的好像,星巴克的热可可一如既往的好喝,只是我一个人喝不下一整杯,你看你看,H如是想,慢慢我不在每天都想你,不用在蒙着被子大哭一场,你看你看,我过得还好,没那么不堪。
真的还好,没那么不堪。
【6】
H先生有时也会想,之前濒临崩溃的状态,大概自己总是习惯把所有的美好希冀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然在转身骗骗自己,如果当时我坚持了下去,如果她刚刚好回了头,如果她答应了我,自己总是不知倦怠的,愚蠢或聪慧的,乐此不疲地放大这一切自我伤害,把所有失落建筑在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结局上。
所以其实H先生应该谢谢S小姐的,因为大概自己如此喜欢她,源于自己如此的喜欢自己,他应该感谢S小姐的,谢谢她给了自己一个哄哄自己的理由,好让自己觉得其实所有人都是至尊宝,可以在没了亮光的水帘洞里,自我陶醉的年初一段台词。
曾经有一份爱情,摆在我面前。
H先生曾经想自己应该是洒脱的吧,这世界简单的无非爱或者不爱,所以只要自己能走下去就好了,你在那条路上都可以,可现在H先生终于明白所谓的洒脱大多源于不够爱,H先生想,假如我就走在你的后面的话,亲爱的S小姐,如果我好了你的名字你也回头了的话,那么就算万劫不复,我也陪你。
烟快烧尽了,最后剩的火光灼痛了H先生的食指。
天快亮了啊,天快亮了。
嘿,早。
【7】
H先生回了病房,隔壁床的病友依旧在美梦中呢喃。
H先生躺回床上,半睡间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里S小姐站在一片油菜花田的边上,笑着向自己挥手。
嘿,H先生在心里说,好久不见啊,我的女孩。
其实我已经不会在负气的想,我要是永远都没见过你好了,我也不再想当时,假如当时我能退后半步大概也就不会那么痛了,这些疼痛本就是我为所谓爱情献上的最卑微的祭品了。
我又该怪什么呢,再者说,大概就算重来100次,我还是会选择同样的纹理,有些事注定了你躲不掉,有些人你也终究会遇到,所以说爱情这回事,如鲸向海,如鸟投林,不可避免,无路可退。
只可惜事实多不随人愿,奈何缘尽十之八九,总有人难以忘怀,也总有人会先离开,H先生想,你从不亏欠我什么,那么我也可以老套的祝你幸福吧,愿你过的好,也愿我自己可以自得其所,可是一定要我说句心里话的话,H先生想,我不想高尚伟大,亦不愿做个早早退场的路人甲,我不想有情有义,也没那么向往诗和远方,我只想有你就好了,我当然知晓这余生慢慢,我不一定还要能爱上多少人,可我只知道我一定要爱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吧,从此就做我的一个梦吧,S小姐。
从此只做我一个关了灯才敢拥有的梦,但愿我的梦不会醒,但愿你兜兜转转,还会再与我碰面。
嘿,梦里的女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