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5

                          金子，请你要幸福

我一直想写写她的故事。什么原因呢，可能她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吧。

读小学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比别人成熟还是比别人笨。因为我很早就识字，所以当别的小朋友满街疯跑的时候，我却整天沉浸在文字创造的虚拟世界里，随书中人物而悲喜，往往忽略了周围的世界。好像也并不需要朋友。

金子是我上初中的第一个同桌。我们俩性格不同，我总是丢三落四，永远不记得下节课要上什么，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她。而她也总是很不耐烦的一遍遍回答。至于今天没本子了，明天忘拿笔更是经常的事。而金子总是我帮我解决问题的那个人。虽是同龄，她却一直像我的小姐姐。

年少的时候，以为生活就应该是现在的样子。却不知道，变故随时会发生。初二下学期，金子突然就不上学了。班里就这么少了一个人，却没有一点回响。甚至是我，当她告诉我不上学了的时候，我甚至不记得我是否问过原因，是否安慰过她。

再见金子，是她让她弟弟叫我去她家。那时候学校在离我家八公里之外的镇上，所以我是住校的，只在周末回家。很多同学也住在同学或亲戚家里。金子的家是在镇驻地。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个炕上。金子一直在说，其实有些事以前可能也跟我说过，可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能指望她记住些什么呢。可是那天晚上，金子说的话，我却都记住了，而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还有她说这些事的语气，让我多年后，都没办法忘记。

金子家姐妹七个，她是最小的女孩，然后就是下面的一个弟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现在想来是因为生育太多，家庭经济又不是很好的原因吧。母亲死后，家里一直是四姐当家，充当着母亲的角色，五姐出嫁后，年近30的四姐在当时的农村已经很难找到适龄的结婚对象了。在亲戚的撮合下，嫁去了遥远的东北。六姐知道接下来该是她了，承担起照顾弟妹和父亲的职责。她怕了，于是匆匆嫁给了一个外地人，甚至没有办婚礼，就一走了之。

于是，担子好像顺理成章地交给了金子。做饭、洗衣、下地、督促弟弟学习。金子就这样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家庭主妇。我去的那天是秋天，院子里是小山一样的玉米，等着她去扒皮，晾晒，脱粒。金子给我看她的手，那双手，粗糙、开裂，摸起来像个典型的农妇的手。

金子叫我来，不是因为这些，不是为了诉苦。她说那几天晚上，她在院子里扒玉米皮，一直有男人趴在墙上跟她说荤话。父亲晚上出去逛，不到睡觉时间是不会回来的。她说她怕，想让我在她家睡觉，她太害怕了。

那天晚上很晚，听到她父亲回来的声音。然后是一整夜我都没有睡着到。隔着中间的灶间，隔着薄薄的门帘，他父亲的咳嗽、磨牙、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还有偶尔的狗叫，总让我觉得下一分钟就会有人从墙上翻进来。我忘了，第二天早上我怎么拒绝了她。我逃了，并且再也没去她家。

我的生活里很快就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内容。我慢慢的将她遗忘。一直到升入高中，有了更多的朋友，更新的生活。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我可能是十八岁，那么金子也是十八岁吧。那时候，我的苦恼，是我怎么都看不明白、总是考试不及格的立体几何。还有我暗恋的那个男孩，跟班上那个皮肤白皙的女孩走的越来越近，而我却不敢跟他打个招呼。

金子私奔的消息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说的，他们是有一个村的。“金子跟一个男的私奔了，那个男的都三十多岁了，还是她本家的一个姨夫呢，”女同学的声音里透着听到新闻的兴奋，还有一丝鄙夷。“金子跟她六姐一样不要脸，会勾引男人。”

“你胡说什么呢，金子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我气急败坏地跟她吵，就像她说的是我的家人，我的姐姐。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我对她的愧疚。那年，小小年纪的她该有多害怕，才能想让同样年纪的她跟她作伴。她有多孤独，才会向懵懂的我吐露那么多的心事。可我却抛弃了她。把她自己留在了那么深，那么长的绝望和孤独恐惧中。多年后，我记不清她跟我说过什么，却记得在黑暗中，只有她的声音，一直说，一直说……。我本能的觉得我对不起她。

她的故事停留在了18岁。我不知道她18岁那年经历过什么，但愿她跟那个男人私奔是因为爱，如果是这样，哪怕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哪怕她离经叛道，我也祝福她。我不知道她以后会遇到什么，但愿她一生能平安、顺遂，哪怕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我也致敬并祝福她。我也许很自私，可是我就是觉得，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一个女孩子，只要能让自己幸福已经很不容易，她不应该背负太多。

金子，请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