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小丑与绅士（6）

文/饥饿艺术家

没人知道这位绅士是如何做到这般洞察若火的，他能敏锐地觉察到每个人的情绪，他同样能通过微小的变动来调动人的情绪：

宴会的桌布换一种颜色，灯光投下的影子拉长一些，乐队里悄悄再加一个萨克斯演奏家，这些细微处的精心调整，让所有人都在先生无形的指引下做着先生希望他们做的事。

没人知道这位颇具古派的先生来历，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他们更宁愿想当然的杜撰出他的来历，以为越奇特越是社交圈的谈资。

有人说，先生并不是汉人。

“对的，是这样。”有人常常对一个架空的故事进行完善，“直到民国，先生的家族也没有没落，反而更加繁荣，商通天下，那时的货物便已是火车来运输。”

“谁知道呢，还是没落了。”总有人会不断延伸这段不存在的故事线：“那个年代，那种真正的贵族逃不掉，先生家被洗劫一空，先生家母出门一看，全街女人都穿上了她的衣服。”

这些人都会很满意自己的杜撰，总是在话题结束后意犹未尽的加一句：“都是在先生家里听先生说的。”

一群人很好取悦。

先生曾对一个怯场的艺术家说过，一群人很好取悦。

主持人的一声报幕，登台后一声高亢的问候，中间穿插一句天下人皆知的废话，下台后谦逊的鞠躬，都能瞬间带动情绪，不是因为艺术家的影响力，换成小丑也能做到，原因很简单：

人汇聚成一个群体时，智力会短暂下降。

他会忘记自己从没去过先生家。

他会忘记先生从未提及过自己身世。

被先生称为老友后，他们更是忘记自己和先生不过是初识。

如果那部分缺失的记忆找回，他们会发现，就在一年前，他们还在另一个社交泥潭里疯狂的跳舞。

这次的酒会用酒不错，几支再放50年也会风姿绰约的木桐搭配着音乐让人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经历，你能在音乐里闻到松露，杉木，黑醋栗的香气，也能在葡萄酒杯中听到乐章。

先生第一次对酒没有留念，在问候完后独自离开。

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喜欢独处，没有人送行，他倚着拐杖在城市里独行，没有人攀谈，没有人注目，他很享受，因为只有在天黑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流露出老态。

他的背太痛，于是整个身子垮了下来，重心全部移到拐杖上。

他的腿也越来越不灵活，正常的步伐一直让骨头一阵一阵的摩擦，他发现只有轻微的外八字走路能让他舒服。

至于酒，其实早就戒掉了，葡萄酒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社交符号，先生现在喝酒，过嘴之后立马就会吐进吐酒器里，现在一点酒精都会牵动起他巨大的疲惫和困倦。

路上有几个不胜酒力而早早离开酒会的年轻女性，她们衣着华美，在路边等出租车。先生没有去打扰，也不想被打扰，他想用这种舒服又滑稽的姿势一路走回家。

这种姿势还是被撞见了，是他的老友。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先生拍拍老友的肩膀，没有过多的话，走回了家。

他取掉两排洁白的假牙，整个面容塌陷，上下两串枯萎的牙龈彼此碰撞。

他用手抹去化好的眉峰，整个眉眼脏成一团，原本犀利的眼神也变得涣散。

他取掉帽子，取掉假发。

他双手捂在脸上，从没人发现，先生的双手这般枯槁。

“如果不能再相见，”先生对着书桌上的照片说，“早安，午安，以及晚安。”

先生站起，看向窗外。

风猛，雨紧。

“如果月圆时不能相见......

“当然不能相见......

“这是我最后一个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