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美食
故乡的风剽悍,食物也格外豪横。
完全无视美食界色香味俱佳的评判标准,精美摆盘,巧妙配色,各种味道的调和,这些从来不是故乡人关注的重点。故乡的食物最初就一个标准—“扛饿”!
三十里莜面四十里糕,二十里面条饿断腰。
如果问故乡人,什么是待客的最高标准。回答是“必须得是山药口蘑莜面啊!”
主人的热情慷慨,绝不停留在嘴上。热水和面,也不嫌开水烫手,麻利地就把莜面活好了。然后边和客人聊天,手上不闲着:可以把拇指宽的面皮捻薄,轻轻一卷,几分钟就能卷出一屉莜面窝窝;可以用手连搓两到三个面团,细长的如小鱼一样地莜面鱼鱼就出来了;图省事的,还可以用拇指一搓面团,美其名曰“猫耳朵”。不到半小时,那褐黄色的,貌不惊人的莜面,就被巧手魔法师变成了各种形状的莜面制品。
最实在最真诚的款待,就是整上满满几屉莜面,做好一大锅羊肉口蘑卤。鲜嫩醇厚的羊肉片,配上绵软有点嚼头的口蘑。蒜、酱、醋、辣椒,都给备上。莜面用手撕下来吃最香,蘸上满满的卤汁,然后就可以连汤带面地往肚里灌了。饿了就先囫囵吃,半饱了再细嚼,莜面粗糙极富韧劲的口感,挑战着你的咬肌,中和了肉汤的丰腴,还充实了吃饭人的口舌,肚腹和心灵。
如果想换个花样,这小黑家伙还能给人惊喜。放点韭菜热锅爆炒,就是一道可口的下酒菜饭;和黄瓜香菜拌匀,葱蒜调料一股脑搅和,就是夏日消暑不二选择;北风呼啸时,莜面土豆酸菜,再添点猪肉片,汆上一大锅,老的小的每人盛上满尖的一大碗,那一天都会变得暖意融融。
莜面想吃多少有多少,一定让客人吃后,无论踏上多么漫长的旅途,都不会想家,也不会饿肚。我们最朴素的理念,吃饱了不想家。来家了就得款待好。
爸爸小时家里穷,穷得上学时只能带上莜面当午饭,什么配菜都没有。但这点莜面都不够坚持到被吃的时候。上了两节课,就耐不住桌肚里传来的悠悠面香,一小口一小口偷偷撕着吃。吃尽了充当午饭的莜面,独子还没填饱。无奈,桌肚里已是一片寂寥。到得中午,同学们纷纷打开饭盒,大快朵颐时,可怜的老爸又面临新的折磨。吃不饱还得眼馋别人。这时,倔强的他就选择闷头做题,用学习来冲淡饥饿。那时,莜面是爸爸贫瘠梦寐生活的一份慰藉,一份期待,也是一道不能满足的忧伤。
我出生后,莜面可以放开了吃了。但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般,经济实惠的莜面便成为我家饭桌上的常客。老爸是个天生的厨子,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培训,却能做得一手好饭菜。遗憾的是,没机会去伺候昂贵的食材,老爸练就了普通食材做得美味的好本事。
于是,每次吃莜面,我都要亲点老爸手搓的莜面窝窝,酸菜土豆猪肉汤。老爸的做莜面手艺好,莜面窝窝皮薄均匀,土豆熬的软糯香甜,薄薄的面皮,饱满的吸足汤汁,再加上爸爸做的放了芝麻粒的炸辣椒。又辣又香,让人欲罢不能。个子小小的我,每次能报销两大碗。末了,还要用开水把汤冲干净,灌个肚圆。
现在,很少吃莜面了。赶太久的路不用担心饿着,有遍地开花的大小饭馆,大江南北的美食随时恭候了。在家也很少吃莜面了,会做莜面的老爸已经偏瘫,没有机会再去自己最爱的灶台前,一展身手了。北京的水土太软,家乡的莜面用这里的水和完一蒸,变得软塌塌没筋骨了。那么有劲头折磨牙的莜面变成了软面糊,全然失去了在家长的风采。
后来,听老家人说,带上一把家乡土。用当地的水泡土,泡过后过滤干净外和面,味道和在家时是一样的。我试了试,味道果然好多了。但还是有点小失落,现在的莜面越来越精细。粗粮细作,把这莜面的精气神都磨没了。
我还是喜欢吃粗莜面。有时觉得自己就像莜面一样,貌不惊人,但自有一股韧劲。家乡的人也像莜面,不煽情不巧饰,过日子凭的就是那份朴素踏实坦诚。
人们的生活水平提升了,莜面粗粮细作了,但生活的那股兴冲冲的生龙活虎的劲头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