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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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肆和美增又吵架了。
准确地说是聊天聊得不欢而散，毕竟阿肆这样的笨嘴拙舌，连架都吵不起来的。
阿肆跟美增从大学时在一起，到现在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吧。
美增泼辣要强，阿肆憨厚耿直。刚在一起的时候，美增常笑嘻嘻地捏着阿肆的鼻子说：“看你那傻样儿！”现在美增也常说这句话，只不过语气不一样了。
美增总是不经意似的说：“我都26了，还是这个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们居然嫁给了爆发户”……
每到这时阿肆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闷闷地做起家务来。
阿肆工作也蛮努力，只是他没有那种能说会道的本事，总不如别人吃得开。这也是让美增最为恼火的地方。
2
纪念日这天，阿肆提前订了美增很早就想去的一家高级餐厅。
无论什么时候约会，阿肆总是先到。结果美增打来电话说今晚要加班。
挂了电话，阿肆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桌一桌食客都正襟危坐，静悄悄地咀嚼食物。
阿肆随便点了两个菜，索然无味地吃了几口，把剩下的打包带走了。
阿肆溜溜达达地走到小区前的公园。公园里有几只流浪猫，阿肆常带着剩饭来看它们。
此时正是春天，公园里的玉兰花一大朵一大朵地挺在枝头，好像被春天催促着快点开似的。
天色暗下来，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阿肆在长椅上坐下。平时这四周活动的猫一只也没见到。
阿肆正发呆，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这个路灯还是这么亮。”
阿肆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发现椅子另一端坐了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花白，修剪得很整齐，发尾处微微向内弯，正好把耳朵包起来，露出褶皱的脖颈。脖子上戴了一小串珍珠项链，跟低调的黑色连衣裙搭配起来，有一种庄重感。
阿肆条件反射似的啊了一声。
老人指指头顶上的路灯，说：“这个路灯太亮了吧，一点也不温柔。”
阿肆确定老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后，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是……是有点……”
老人歪头看到椅子上阿肆的袋子。
“你去这家餐厅吃饭了呀。那里可不便宜呢。”
“是……是的……可惜我等的人没来……”
老人轻轻把一边的头发掖到耳后，露出耳垂上嵌着的一颗小珍珠。
“我年轻时也跟老伴去过那里。”
“您年轻时？”阿肆看看这位老太太，怎么也有六十多岁。没想到这家餐厅竟有这么久的历史。
老人好像没有听到阿肆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
“那家餐厅真是精致，不过我跟老伴坐在里面都不大自在……他倒很喜欢吃那个红丝绒蛋糕。”
说到这里老太太咯咯笑了。
“是吗？我有机会也去尝一尝……”
“确实好吃呢。不过我后来也学会做这个了，老伴说比餐厅的还好呢。明明是用很普通的材料做的……后来我俩再也不去那里了，一本正经地坐着吃饭，说话都不敢大声，真是受罪呢。”
阿肆被这话逗笑了。其实阿肆也不喜欢那种吃饭环境，别别扭扭的。在他心里，吃饭是一件很放松的事情才对。要不是美增一直想去，他才不会进这种餐厅。
阿肆说：“您和您丈夫……感情真好。”
老太太好像害羞似的捂着嘴笑起来：“是啊，他是很好的人呢。”
天色越来越暗。老人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对阿肆说：“早点回家吧，晚上还是有点凉的。”
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阿肆打了个喷嚏。再抬头，老人已经走远了。
3
第二天是周末，阿肆一大早被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吵醒。美增破天荒地比自己起得早。
“今天还要加班。”美增换好衣服走进来。她若有若无地用嘴碰了一下阿肆的脸，又快步走了出去。
阿肆起床随便吃了点早餐，把剩饭打包带到公园。
春天的阳光很温柔。阿肆坐在那条长椅上，几只猫从草丛里钻出身子。
阿肆把剩饭放在地上。小猫们“喵喵”地聚了上来。
阿肆盯着这几只家伙发呆。
“我以前也来喂过它们呢。”
阿肆又被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昨天的那位老太太又坐到了椅子的另一端。还是昨天那一身打扮。
阿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老人笑着说：“你看那只身上有黑花的，叫大花，那只尾巴黄色的叫小黄，全身都黄的那只叫大黄……”
“还给它们取名字了啊。您也经常来看它们吗？”
“以前常来，跟我老伴一起。”
“哦……您先生……”
“咳……那个老家伙说话不算数，先走啦……”
阿肆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只好低声说：“对不起……”
老太太咯咯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没办法的事情。反正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阿肆看着老人，阳光下，她的每一条皱纹都那么清晰，又那么温柔，好像发着光。
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低下头，嘟囔着：“我这人不聪明，美增总说我傻，只知道闷头干活……哦，美增是我女朋友。”
老人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奔跑的小孩子：“每个人想要的东西可不一样。我老伴也是个很普通的人，但工作和生活都很认真呢。我就喜欢他那个样子，普普通通，认认真真的。”老人说完又捂着嘴笑了。
“可美增并不这么想。”阿肆失落地说，“她一直希望我能抓住机会晋升……”
老人依然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我其实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同事很好相处，跟自己爱的人……”阿肆说到这里，停住了。
“要喜欢自己可不容易。很多人一辈子都梦想变成别人。”老人抬头看看天，“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跟你聊天很愉快，小伙子。”
阿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人已经走了。
4
转天阿肆像以往一样早起准备早饭，出门前叫醒美增。
晚上阿肆买了菜，一边盘算着晚饭吃什么，一边打开家门。可是，家里好像变了样——美增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在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我走了，对不起。”
阿肆颓然地摊坐在沙发上。他有过各种预感，但万万没想到美增会这样走掉。
他在黑暗中坐着，想起两人大学毕业一起努力找工作，一起找房子，一起布置这个家。美增第一次炒菜时被溅出来的油吓得尖叫着扔了铲子，他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阿肆把菜扔进厨房，踢掉拖鞋，倒在床上。
他一夜没睡，闭上眼睛周围都是美增嘻嘻哈哈的样子。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阿肆迷迷瞪瞪地到了公司，一上午像丢了魂似的。老板以为他病了，给了他半天假，让他回去休息。
阿肆没回家。他不想回那个到处都是美增的声音和身影的空荡荡的家。
阿肆去了公园。工作日公园里的人不多，他远远看到长椅上坐着那位老太太，还是一样的打扮，低着头，好像在跟前面的猫说话。
阿肆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坐下。
“美增走了。”说完这话，阿肆好像终于有了知觉。他抱着头，痛痛快快地流起了眼泪。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我跟她……我们……我们……我以为我们要结婚……她为什么走呢……我是个大笨蛋……”
老人说：“她走了只因为她不是你的那个人，你也不是她的那个人。”
老人递给阿肆一张手帕，阿肆很难为情地接了过来，低声说：“谢谢……”哭得更加面目全非了。
回家后，阿肆觉得放松了很多，他决定搬家。
5
春天路过这座城市的时候总是很着急，好像夏天在后面催她快点走。阳光很快变得凶了起来。
阿肆搬到别处，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吃饭、睡觉。偶尔他还去公园，喂一喂那几只猫，跟那位老太太聊聊天。阿肆没想到，自己居然交到一个比自己奶奶年纪还大的朋友。
他从没问过老人叫什么，从哪来。老人也没有问过他。这样彼此陌生，才能敞开心扉。
阿肆被任命为新项目组的组长，工作更加忙碌，接连几天没有去公园。难得一个周末，阿肆带上食物跑到公园，想跟老人分享自己的这个小成就。
可是老人没有来。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小声问：“请问，您是阿肆先生吗？”
阿肆慌忙说：“是……是我……”
男人迅速从背后拿出一封信，递到阿肆面前：“有一位老太太托我交给您的……”
阿肆疑惑地接过信，不等反应，男人已经大踏步地走了。
阿肆打开信。
“亲爱的阿肆：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人生最后两个月，你陪在我身边，真是快乐。
很抱歉，我向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请你谅解，我不想吓着你，只想能多跟你待一会儿。
现在我可以坦白了，实际上，我是你在未来的妻子。怎么样？吓一跳吧。你现在是不是在咬嘴唇呢？你吃惊的时候总是会咬嘴唇。
医生告诉我时日不多的时候，孩子们问我还有什么心愿。
我们互相陪伴五十多年，哪还有什么遗憾呢。只是想起你说遇到我之前，有一段不太好过的日子。
我想回到那时候，去陪陪那个孤单的你。
孩子们帮我申请了一项新技术——咱们的孩子很能干吧。我就这样来到我们相遇前的时空。我知道你很爱去那个公园，所以选择那里当作连接点。
第一晚见到你的时候，我调整了好久才能平静地跟你聊天呢。
能在那段时间陪着你，我觉得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一个八十岁老眼昏花头脑不清的老太婆到底有没有帮到你。
但你一定要相信，你的未来非常幸福。我们组建了家庭，一起度过五十年温暖的时光……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关于未来我不能透露太多，那样你会没有新鲜感的。
总之，阿肆，不要着急，像以前一样认真地生活吧，老天早就安排好了呢。
爱你的阿葵。”
6
漫长的夏天终于被秋天挤走了，到处都黄澄澄的。
阿肆每天都会想起那封信。几个月过去了，初读信时的震惊依旧没有散去。也许那是真的，也许那只是老人用一种荒诞的方式在鼓励他……
公园里落了一地黄色的枯叶，踩上去咯吱咯吱。阿肆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猫在前面欢快地追逐。
“请问，这里有人吗？”耳边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
阿肆抬头，看到面前站了一位女孩，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没……没有人……”
女孩顺声坐了下来。
“你是来喂猫的吗？”
“是……是的。我有空就会过来。”
“太好了！你是不是很喜欢猫啊？我刚搬到附近……我也很喜欢猫……我给它们取了名字，那只身上有黑花的，叫大花，那只尾巴黄色的叫小黄……”
阿肆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咬着嘴唇，抬头看向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