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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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完最后一件客房已经快到中午，老石头身上的外套快要被粘在身上.。眼看就到端午，气温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呼呼往上窜。他解开外衣扣子抓着一边的衣襟扇风，顺手擦一把额头的汗。
他下楼，站在院子里回转身看二层楼上下十几间客房，也不知道老太婆平时是怎么打扫的，还真挺累人。他捶打着酸疼的腰进屋躺在沙发上落汗。
五里外的农村大棚里，江玉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撑一撑眼睛，又揉揉鼻子，吸溜一下说，这是谁闲得没事在念叨我。她是来给小妹妹采摘甜蜜豆的。
姊妹几个，就只剩最小的五妹妹还留在农村，好在离得近，姐妹几个常来给小妹帮忙。今年甜蜜豆行情非常好，小妹种了两个大棚、将近两亩地的甜蜜豆，豆子熟了就得趁绿马上采摘，否则黄在豆秧上卖不出好价钱。江玉芹是大姐，她吆喝姐妹几个都来帮忙，她自己更是住在小妹家四天了。
几个人围在豆秧四周把豆角摘下来，那边小妹夫在称重打包，在凌晨一点就拉到批发市场出售。八个人摘豆，妹夫一个人打包，忙得他满头是汗。一阵风吹来，大家都说爽快，小妹妹赶紧拿了妹夫的衣服让他披上。全家都指望他买豆子，可不能着凉趴窝。
江玉芹想到老石头，那个人是最容易后背着凉犯咳嗽的。她歪头看看大棚外面的天，太阳白花花地晒着，地上的热浪股股上涌，她嘴里叨咕，可别看现在热，一早一晚还是凉。妹夫只当是姐姐对他说，马上接话，晚上就是冷，还得穿薄棉衣。
该吃午饭了，江玉芹一边洗手一边估摸，剩下的豆子应该还有两天就摘完了，家里还有个老的，得回家了。
农家饭都是新鲜的菜蔬，江玉芹喜欢，她想着回家的时候要给老石头带点，菜心、莴笋还有四季豆他都爱吃。
大家正吃饭，就听到大门外一阵咳嗽声走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玉芹就已经放下碗筷往外走，就说你个老家伙不中用，这怎么就着凉咳嗽上了？
老石头胳膊底下夹着两件衣服走进来。
我怎么看着你就生气，你来干什么？不在家待着，还咳嗽。
江玉芹的确是看到老石头就生气。当年，老石头还叫大石，刚从部队复员，他身板笔直，走起路来把乡村小道当军队训练场，目不斜视，村里的女孩子有意无意都爱跟他搭话。他家是四个儿子，父母特意给他选中了江玉芹，就因为江家全是女孩子，以后，来自娘家的经济负担会小很多。然而，江玉芹只读过三年书，常年干农活不接触纸笔，也几乎与文盲无异。
大石是村主任，来往都是文书信件、报纸公文，他看到江玉芹每天只会种地喂猪、做饭管娃，他们几乎没什么共同语言。
嫌弃都写在脸上，江玉芹看到大石就生气。你个挨千刀的，还敢看不起我，你找个会读书识字的，整天像张文书家的女人一样捧一本破书看，家里的活还得张文书去干，村里的人不是笑话他张文书？
会读书识字的也不全是不干活的，哪里都像张文书家的那样？
那你去找一个试试，看看有没有能文能武的落到你手里。
两个人当着老人的面客客气气，背地里总不停打嘴炮。那些年都年轻，江玉芹不管大石从村里回家有没有吃饭，也不问春夏间昼暖夜凉大石有没有加减衣服。大石看着江玉芹身材越来越走样，皮肤也不再白净，除了不识得几个字外又加上了不堪的外貌让他厌烦。两个人见面就是鼻子里冷哼。
大石父母相继去世，家中里里外外远亲近邻都是江玉芹在接待，外面迎来送往都是大石在主持，办完丧事，很快家里被江玉芹整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兄弟和妯娌也和和气气，甚至，大石感觉自己就是送完客人一回神的功夫，一切都归于平静。他想起，村里有人家因为丧事，主客吵架、兄弟打架，他去拉架时，衣服被扯破脸被划伤。
再走在村子里，听到大家说他家的事、夸他老婆时，他表面严肃私底下也美气。这婆娘好像也没太差。
儿女们都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大石变成老石头，腰弯了，牙豁了，想吃口软烂的饭还得要江玉芹给他做，半夜里咳嗽的时候还得江玉芹给他倒水。他有时候就想，当初要是真的找一个文化人做老婆，会不会一路迁就他，陪他，帮他。也说不定像他嫌弃江玉芹那样看不起他？
老石头多少次在心里想，幸亏，幸亏。
别看江玉芹识字不多，脑筋却活泛。她把自己家大院子盖上两层小楼，十几间房间可以出租，可以做小旅馆，因为在城市边缘，入住率高，收入是他大老石村支书退休工资的十倍。经济实力说话，江玉芹应该我老太太伺候你。然后，“啪啪”给他贴上两贴远红外理疗贴。
你以为你就比我好到哪里吗？别忘了你也是七十的人了。随后，大老石又认真起来，想雇个人帮江玉芹打扫卫生。一连几天往街上跑。
江玉芹说他嘚瑟，能挣几个钱，还要雇人，当资本家吗？气得大老石再也不管，累死他老太婆！
江玉芹的几个妹妹知道姐夫拿姐姐没办法，也知道两个人都是死鸭子——嘴硬，说他们越老越离不开，年轻人的感情留到老来享受。
哪里，我是怕她出门几天没带够衣服，天气忽冷忽热地万一她感冒了，还害人。大老石说着，咬一口江玉芹递过来的煮南瓜，又甜又面，他就喜欢这样吃南瓜。
我就那么傻，不知道加减衣服让自己感冒了，妹妹家还能没有我穿的衣服，让你专门过来送一趟。江玉芹又递过来一杯热水说，慢点吃，别噎着，走的时候再给你拿两个南瓜。话说回来，你这又是怎么把自己弄咳嗽了？
大老石只顾低头吃，哪敢说是中午自己把自己扇着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