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教过82个孩子

关于那些孩子，他们给予我的，比我给他们的还要多。

2017. 10.18 星期三 晴

                          一

上一年的冬天，迫于生活压力，我决定去一所小学代课。

这所小学是一哥们儿介绍的，地方有些偏，工资也不高，但我总觉得是个事做，便准备去了。

从事老师这个职业，是我原来不敢想的事。我虽是求安稳的人，可说起做老师还是不太够格。跟有没有信心关系不大，我只担心自己的脾气会不会伤害到孩子。熟悉我的人大都以为我脾气温和，挺适合的。只有我自己知道，一但脾气失控，那真是疯起来连自己都怕。

三月正是开学季，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在北方的天气里，四五月份下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也一如既往地裹着那件油光锃亮的黑色羽绒服，成熟版，大概是2010年款。哥们儿也在这所学校代体育，见了我这身打扮，说是想装作不认识我。说我不照顾学生感受。我倒不在意这个。在我的想象里，一年级的小朋友是阳光灿烂的，是可爱迷人的，不能把社会上的习气带到教学中来。课虽然没开讲，但道理还是懂的。

他知道我，不跟我闲扯。他去他的班级，我去我的办公室。

我在原班主任的带领下，第一次看见这群孩子。他们先是掌声雷动，但在原班主任走后，原形毕露。说笑的，走动的，爬上桌子的，还有一边说笑一边看我的。一个寒假没有见面，第一节课便成了交流会。

班里乱成一锅粥。我一瞬间怀疑是这身装扮引起的。我甚至认为他们再大一点，一定会说，这哥们儿哪儿的，来搞笑的吧。他们无法理解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进教室，比他们还像个学生的人，怎么做他们的老师。不可否认，他们这个年龄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能力。但同样，我也有。

我敲桌子，没什么用。再敲，声音更大。手都震得麻木了。无人理睬。我开始对阳光灿烂和可爱迷人这两个词，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讲台上，两只手揣进兜里，半弓着腰，觉得自己如果站在后门，一定会被认为是收废品的。

我叹气，他们肯定不会知道，他们的老师可以把烟抽得比街上的流氓还有派，可以骂他们每人一句都不带重样的。他们是花朵，所以他们一开始就赢了。

课堂没有纪律，课就没法上。我很愤怒。于是我去办公室找原班主任。

              二

所谓孩子，爱玩儿是他们的天性。我不反对这一点。所以我要求自己。

就这么要求了自己一个星期，也许是稍稍熟知，也许是因为里应外合，内外施压。这群小子明显有所收敛。

我的教学生涯就在这稍稍缓和的气氛里正式开始了。我学着办公室里大姐们备课，并尽力不让自己在课上停顿。我也学着别的老师在课上用课件讲课。因为我发现，他们总是对类似动画的课件感兴趣。

一个多月的时候，我差不多能把他们的名字全部叫上来了。最先认识的当然是班里的班长，这也是原班主任给我介绍的。这小子因为是班长，常常有人举报他欺负别的小朋友。我不想纵容他，他便和我不亲近，反倒是语文老师常靠他维持班级纪律，于是他总是对语文老师言听计从，对于我的话倒不太愿意听。他喜欢把玩具带到班里玩，在我上课的时候也拿出来，旁若无人的摆弄。他是班长，成绩也不错，在一定程度上是全班的榜样。我怕他的成绩有所下降，就没收了他的玩具放在讲台上，可他每次都偷偷拿走，我一时气愤，便把他的玩具折成两半，这小子就哭得像个泪人似的，非要缠着我赔他玩具。我让他去办公室谈话，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到最后，我让他来下办公室，这小子都躲得老远。一直到放暑假，我都不知道他是否原谅了我。

我慢慢的很享受站在讲台上，所有的孩子都能尽收眼底的感觉。也慢慢的喜欢上了这些孩子。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真的就像初生的牛犊。

他们在做题的时候，我都会暗暗地观察。有的做题很安静，有的做题有些不安，有的会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那种青涩中略带思索的神态，总是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可能也如他们这样吧，自己知道，那个时候，也有一位老师，像自己这样注视着班级里每一位学生。

五六月份天气渐热，八十多人的屋里更是闷热。每个人都有些焦躁的情绪。一直讲课是不行的了，还是让他们做些习题。他们一边做我一边检查，在班里来回的走，偶尔用手指出一些错误。记得最让我动容的是，当我给诗雨指错时，分明看见了她鼻子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那一刻，我真的想让这些孩子歇歇，让他们不必这么辛苦。

我没想到，在一天上课做练习时的空闲，有孩子指出了我的缺点。老师，你有一个很大的毛病。我有毛病，还很大？我准备洗耳恭听。老师你太爱笑了。对，对。旁边有人附和。

我必须承认当时我愣住了，这给我的触动很大。这孩子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我对人生重新进行了思考。太爱笑了，也是缺点。我原来也曾经这样认为过。但我以为那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结论，并不算数。童言无忌，可至少是真诚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他们还太小，可他们见过太多的冷脸，大人的冷漠，老师所谓的严厉，让他们天性已经受到了压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也犯过错，我只能对着孩子们苦笑。可他们说，我又笑了。

那一天，我第一次知道了，“救救孩子”这句话是那么的发自肺腑，真得算是一句呐喊。

            三

我也犯过错。就在那天以后，曾让我寝食难安。

我似乎是气急败坏，在星辰脸上扇了一巴掌。我发誓，手刚刚收回，我就后悔了。我看着星辰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直发愣，心里猛得一颤。天知道，我怎么做出这种混蛋事。可我偏偏做出来了，覆水难收。

在此之后的几天里，我竟然都不敢去直视星辰的眼睛。我怕他会看穿我的内疚，我也怕看到他倔强的眼神。他简直太像小时候的我了。清冷，些许的孤傲，坚强，就连我打了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星辰算是班里数学成绩最差的，连原班主任都觉得，他三四十分的成绩是不怎么好教了。说实话，如果只看成绩单的话，我也觉得这个成绩确实很令人头疼。应该属于怎么都学不会的。可当我见了他以后，我便否决了起初的想法。

这个孩子让我感觉很有灵气，并不算笨，而且不是太爱说话，跟同龄的孩子相比，他多了份稳重，有时还显得像有心事。我当时便断定，这孩子的家庭并不是很美满。果然，一次因为作业没交到了办公室，我问出了他的家庭情况。他知无不答，我把他的家庭情况也了解了些。

原来，星辰的父亲一直在外工作，并不常回家，连母亲也是。他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中午顾不得回去，便在小饭桌吃午饭。怪不得他心事显得重。于是我倔脾气也上来了，给自己定了小目标，就是让他期末考试成绩及格。

我虽然有了小目标，他自己却不以为然。于是我常拉他来办公室，课间的时候让他在办公室做题，不会便教，他也不负厚望，每次都有所进步，也渐渐不再抵触。

我也常仔细批改他的试卷。一次测验完，我把他的试卷留在了最后。改到他的试卷，已是深夜。深夜正是各种思绪齐来的时候。他的试卷上，一行歪斜的大字，写在了插图旁边，“六一儿童节，大家来了，好开心” 。插图正是儿童节挂彩旗。我的眼睛刹那间湿润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给他打分。我实在不忍心把鲜红的叉号画上去。我鼻子酸酸的，觉得这现实未免太残酷，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这么早就体会到悲欢离合呢？

那一夜，我在床上睁着眼睛思索了很久。如过第二天没课，我想我会整夜无眠。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后，我看了星辰的成绩。61分，比及格还超出一分。我突然觉得这就是胜利，这就是喜糖，这比多几个满分更值得欢呼雀跃。

得知他成绩的那一刻，我特别想抽根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一口，再狠狠地吐出来。我想说，我做到了。孩子，你也做到了。

            四

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了这群孩子。

我在最失落的时候，遇见了，这群孩子。

他们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他们真的如阳光般那样灿烂。

他们真的可爱迷人。

再见了这群孩子，

我的未来和你们的未来同在。

再见了，

我曾教过的82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