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在苦难中活着和死去(下)
说罢福贵,另一个看似截然不同,但又同样对活着充满欲望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李光头,一个原名早就被所有人遗忘的草根富豪。
《兄弟》主要讲述了刘镇没有血缘关系的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的传奇一生,他们共同经历了文革、改革开放等等社会重大变革,阴差阳错下,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这二人相依为命,经历了一次次分裂与和解,尽管没有血缘这条纽带,命运的羁绊却早已把这对兄弟的心拴在了一起,李光头和宋钢的感情在动荡不安的年代显得弥足珍贵。
李光头和宋钢像野草一样被脚步踩了又踩,被车轮碾了又碾,可是仍然生机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书的前半部刻画了一个野蛮生长的李光头,还未出生,亲生父亲就极不光彩的溺死在粪坑里,畏惧非议的母亲整日郁郁寡欢。后来是他的继父宋凡平,这个高大威猛,正直乐观的男人给他和母亲的生活重新带来了阳光。然而好景不长,苦难再次打破了珍贵的宁静生活。宋凡平在去接妻子的车站中,被失去理智的红卫兵用乱棍打死,还是个孩子的李光头第一次和死亡那么近,近到触目惊心。也许是缺乏管教,也许天性如此,李光头在刘镇这个淳朴闭塞的小城里“臭名昭著”。
他十几岁因为在女厕所偷窥而被全镇人耻笑,二十岁对镇花林红死缠烂打,而后辞掉福利厂厂长的职位外出闯荡,结果赔的血本无归,复职失败便在政府门口静坐示威,谁知误打误撞成就了他的“破烂生意”,一跃成为拉动刘镇GDP的头号富豪。一个近似地痞流氓的人也许只能在小说中才能实现如此完美、震撼的蜕变,但细细读来,不难发现李光头这个角色也有很多闪光点。
正如余华在书中写到的那样,李光头就像一棵被碾来碾去的野草,苦难只能改变他生存的方式,却不能斩断他活下去的勇气。同样是面对无边无尽的苦难和命运的刁难,李光头似乎更加强势和主动,他不屑于向命运俯首称臣,而是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活下去,即使这些手段把他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虽然众人都看不起他,但又无法否认他是个敢做敢当、光明磊落的“利己者”。
为了年迈虚弱的母亲能不受路途颠簸,安心去替继父扫墓,李光头费尽心思为母亲打造了一架舒适的板车;当远赴上海创业失败,赔光了乡亲们投资给他的钱后,他任凭别人打骂自己来泄愤,靠收破烂还清了所有人的债;得知了宋钢得病的消息后,不计前嫌的李光头还十分体贴的偷偷给他打钱治病……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使得李光头这个角色愈加立体和丰满,他的人生中没有“放弃”二字,当冰冷的箭矢刺向他时,他不会默默的承受,而是用钢铁般的胸膛迎上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韧、决绝,甚至有些自私的人,却在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宋钢之后幡然醒悟,重新拾回了儿时纯真无邪的手足情。宋钢之死对于李光头可谓是人生的重创,这个昔日叱咤刘镇的大亨退化成了多年前那个无助弱小的小孩,悲戚的和旁人说道:“我变成孤儿了。”
苦难自儿时起便和他如影随形,所以李光头不会轻易认输。即使至亲宋钢惨死是由于自己和他妻子偷情所致,李光头也没有在悔恨中一蹶不振,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遥远的银河中,一向乐天的他想要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寻找救赎:
李光头的眼睛穿过落地窗玻璃,看着亮晶晶深远的夜空,满脸浪漫的情怀,他说要把宋钢的骨灰盒放在太空的轨道上,放在每天可以看见十六次日出和十六次日落的太空轨道上,宋纲就会永远遨游在月亮和星星之间了。
这段话便是《兄弟》的结尾,有些荒诞不经,但一想到这是出自李光头之口,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他和宋钢的感情真挚而动人,不管是“天翻地覆慷而慨”,还是生离死别,他们都还是兄弟,小说里那些酸甜苦辣、复杂的情感最终都归于“兄弟”二字。
人生在世总多愁,余华用他冷静而残酷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幅荒诞的真实之景,他将苦难视作是人的本真状态,在对死亡的思索和人生困境的考察中探索生命的意义。正如前文提到的,福贵也好,李光头也罢,他们的人生价值是在与苦难的斗争中所产生的,忍受、反抗或者挣扎,“人类生存的意义就在苦难的悲剧性的超越中诞生,并熠熠生辉地彰显着人顽强、坚韧的生存意志。”除了文中列举的这两位主人公,余华的文学世界里还有很多拥有强烈求生欲望的平凡人,他们既是这大千世界中的无名之辈,也是和命运厮杀的勇士,人人值得我们敬佩。
我想,正是在书中看尽了嬉笑怒骂的人生百态,芸芸众生在苦难中奋力挣扎,回到自己的人生才能悟道“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超然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