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车记

周日的上午，出门是个错误。A小姐在心中默念了这一句，好想对着排起长队的车辆骂脏话。

从公车的窗边往外看，路旁的车辆像弯弯曲曲的山路，延伸到远方，一直看不到尽头。这天早上，可能全市的车辆都开在路上了，像雨天搬家的蚂蚁倾巢出动，把这条原本宽阔笔直的大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大货车、客车、小轿车、三轮车、面包车等像夏季池塘中成群聚集的蝌蚪一样，黑漆漆的，看起来感觉极不舒服。还有不顾生死的电动车、自行车在见缝插针，穿梭在拥堵的车辆中。

7月的太阳就是这般恶毒，即使车中已经开了空调，但汗水仍不知疲倦地往额头滴落。低头看了一眼左手上戴着的手表，时针指向十，分针则在指向二，A小姐开始显得有些着急。从出门到现在已经等了一小时了，公车却只移动了不到十米。路口的红绿灯来回变换，可没有一辆车在红绿灯中自由穿梭。

车厢中已经有乘客开始躁动起来，情绪也显得有些不安。夏天就是这样，炎热的天气会消磨掉人们长久的忍耐力，长久的等待无异于火上浇油，这就像在即将燃烧的柴火中添加了助燃物。

A小姐的斜对面坐着一对父子，孩子是一个年近8岁的男孩，父亲看样子年纪不大，但年轻的脸庞上却爬上了岁月的痕迹，脸颊上有丝丝细纹，且双眼有些浮肿，A小姐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中心想这一定是熬夜过度。孩子在长久的等待中有些不耐烦，再加上车厢中因为一直停止空调显得有些运转不良，没有关严的天窗向下输送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气，小孩的脸上已经有些轻微冒汗，额头、鼻尖细看之下能看到一些小汗珠。即使穿着清凉，但是他的手臂上还是红红一片，想来是上车时在烈日曝晒下的结果。他开始向父亲的座位移动，先是双脚轻轻的担在对面父亲的座位上，然后是双手慢慢移过去，抓住正在看向窗外父亲的手臂。也许是手臂上传来的碰触让这位父亲转过望向窗外的头和双眼，低头轻轻问了小男孩一句，怎么了？也许是车内轰鸣响着的发动机声音太过刺耳亦或是父亲还未从窗外拥堵的交通中回过神来，他并未听清楚孩子说的话。于是，又低头伏到孩子耳边问了句。可这时小孩明显开始躁动起来了，他大声对对面的父亲说了句话，由于距离与车内噪音的原因，A小姐并未听清孩子说的话，但他明显升高的语调和不耐烦、发怒的语气显然已经吸引了车厢中人们的注意，大家纷纷把头投向这对父子，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他们。连列车管理人员也被这突然的躁动吸引了，忙从车厢中部移动到尾部来查看。

年轻父亲的脸上马上浮现出一丝歉意与尴尬，但很快他便镇定了神情，脸上完全看不到几秒前的那一抹尴尬。他轻轻低下头在男孩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从怀里的背包两侧掏出一瓶水，递给孩子。然后双手捧在还在喝水的孩子的下巴下方，生怕杯子打翻，水把男孩的衣服给浸湿。男孩喝完水后怒气明显稍解。他又把裸露在短袖下的手臂伸到正在放水杯的父亲面前，指着手臂上红点抓了起来，还在口中小声嘟囔了几句。年轻父亲立马从背包中的外面袋子里拿出一小瓶还未拆封的药来，他打开包装之后，A小姐才发现原来这是以前常用的红花水，对于蚊虫叮咬和瘙痒很有用。只见年轻父亲将怀中的背包放在双脚旁，然后低头拧开药水，对着男孩的小腿上搽了几滴红药水，然后用右手轻轻揉起来。待搽完小腿后，又在孩子胖嘟嘟的手臂上涂抹起来。A小姐看着这位父亲如此专心，都没注意到双脚旁的背包因为车辆的突然移动而倒在一旁，而且他的手臂上明显有一个更大更红的包也没注意到，只是一心去查看孩子的手臂。

这幅父子情深的情景深深刺痛了A小姐的双眼。她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想起了脸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的父亲。

离家已经7年了，算上工作的今年已快8个年头了。A小姐与父母的距离越来越远，先是南方两座城市的几千公里到如今一南一北。回家的时间少得可怜，一年两次都变成了奢望，自毕业以后就仅能在过年十几天的小长假中回一趟家。而父亲在A小姐的印象中总是很忙，父亲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是每次从田间劳作回来疲惫而又忙碌的身影。

父亲话不多，可他却会常常在农闲或者夜晚有空时问起A小姐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钱不够了，就和家里说”。而且每次A小姐要离家返校时，父亲总会显得有些不安，他会骑车将A小姐送往车站，然后直直的站在车窗外一路看着载着A小姐去向省城的大巴，即使A小姐一再告诉他不用等，赶快回家。他还是要固执的等到车辆消失在视线以外才会转身离开。每次想到这个情景，A小姐就会莫名有些感伤，离别这么多次，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永远是坐在车内看着父亲越变越小的身影。她想起了龙应台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们的缘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想到这，A小姐的眼眶有些湿润，泪水快要像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眼角。她抬头警惕地望了望两旁的乘客，发现大家似乎都没注意到角落中她的动静，便低下头开始轻搽眼泪。很快，这丝忧伤的情绪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车厢内响起了报站的声音“B站到了"。A小姐马上平复好心中这场来得匆忙的情绪，拿出包中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快11点了，而斜对面那对父子也早已不在座位上。A小姐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刚刚那对父子正下车站在站台上，父亲牵起了男孩的左手，向对面走去。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坐在开始移动的车中的A小姐在心中默默下了个决定：“今晚要给千里之外的父亲打个电话，告诉他，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