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翼翘先生口述历史》摘要

2018-05-02  本文已影响171人  乐悠然戢

        戢翼翘先生(1885—1976),字劲成,湖北房县人。先生有志报国,二十二岁随堂兄翼翚东渡,习军事于日本士校,辛亥年学成归国,供职于保定军校。戢翼翚前辈是孙中山先生密派入长江运动的革命之第一人,后被袁世凯以通革命党、危害朝廷的罪名而惨招杀害,年仅三十岁。早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中国同盟会。辛亥革命中,参加上海光复之役,1922、1924年两次直奉战争中,分别任兴绥军参谋长、奉军第一军参谋长,1931年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北平行营参谋长,主持行营工作。1935年4月5日,中华民国南京政府授于其陆军中将衔。1947年春,被选为民社党中央常委,组织部长,后任民社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总统府咨委。1976年逝于台北。

一、先生为人忠厚仁义、智勇双全。

       我之加入滇军是我在日本士校同班挚友张子贞介绍给唐继荛的,而唐继荛于民二由黔回滇是得到张子贞极力拥护的,照理唐应该重用他,信任他。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唐幷未重用他,他当然很不满,从来唐竟将他解职,使张更怀怨意。民六张勋复辟后,段祺瑞籍口法统中断,召集临时参议院掌握政权,南方各省才召集旧国会共组护法政府与北方对歭。在南方对歭局面下,北方的段祺瑞当然唯恐南方不乱,张子贞便受了段氏的利用来图谋云南。

       民国七年七月,张子贞突然潜到楚雄来找我,他对我说段祺瑞要发表他做云南督军,只要他能把唐继荛推倒,现在他既无军职,又无可靠部队,想利用我在楚雄的两旅兵攻唐。在张想我和他关系最深,一定会答应的。可是我的想法不同,我之入滇固然是赖张之力,但唐亦是我士官学长,即来滇任职,彼此已成为好友,他信任我,把军队交给我,我怎么能够用他交给我的军队来打他,岂不又污(忠信)?再说若我起兵帮他抢得滇督,以后兵连祸结,为灾滇民,我以一个外省人,最好置身于滇人闹家务之事外,所以我对张说:“我的军队不能帮你的忙,双方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帮他打你,也不能帮你打他。”这时唐继荛不在昆明,他的弟弟继禹代理督军,已获悉张子贞谋不利于继荛的事,下令通缉他。在张到楚雄时,继禹的通缉令也到了,悬赏二十万银元,如经拿获就地正法,若隐匿不报或纵逃,一律军法从事。这通缉令是用电报打来的。我就对张说:“你走,可以从我的防地到缅甸去。”张便由楚雄安全出走,经缅甸到北京去,而我既已冒犯军法,纵逃重犯,便自动赴省垣向代督军报告纵张逃亡原委,我的报告书说明:

       第一、唐、张均属滇省人士,值此护国义举刚成,共和恢复不久,闹出操戈内讧笑话,岂不使滇省蒙羞,世人不齿,亲者痛,仇者快。

       第二、唐、张及我均为日本士校同学,也均曾洒歃血起义,今以私怨自残,岂不自陷不义。

       第三、同属地方人士辗转仇杀,必使全省民生雕弊,百姓涂炭;发展振兴地方尚嫌缓不济急,怎忍任其自行摧残。

       我在报告书上写了这三点理由,同时我对唐继禹说:“张子贞过去帮过你哥哥的忙,这回你通缉他,我让他走了。我们关系不同,他是我同学,不能不放他走;同时若杀了他,怕引起兵变,我不要云南糜烂。你要军法从事,听你。”继禹说:“那不行,一定军法从事。”我说:“随你。要杀要关随你!”他便把我关在陆军监狱,其实我一个人住一间房子,住宿饮食都很受优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过了两个月,唐继荛写信来要放我,他明白我的行动完全本于对唐、张个人及全省百姓一片忠义,而自身甘冒“军法从事”的灾难,所以以隆重的军礼用轿子把我接出监狱,地方乡里闻讯,均鸣放鞭炮欢庆我获得自由。我自信我的作为,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地方,各方面都顾全了。(按:劲老来台后,四十九年曾晤及一滇籍老人,此老人追述当年滇省民众为感念劲老免百姓于涂炭的恩德,在大理府建有功德碑,颂扬劲老作为,劲老从前并不知此事。)

       民国八年春,唐继荛来找我当云南讲武堂教育长,我说:“不好,我是受军法处过刑的,怎能到将武堂去当模范?”他说:“我们正需要你这种道义。”我推辞不掉,便接了教育长。这时唐很注重培养军事干部,我去这年,他收了不少的侨生到讲武堂来。我担任讲武堂教育长两年,到民十年年初便升任堂长兼高等军事学校(等于现在参校)校长。

二、张氏父子之对比

       张作霖虽然出身绿林,不学无术,但为人豪爽,有决断力,且能知人善任,信人不疑。日本对袁世凯提出的二十一条件,主要的一部分是满蒙的特殊利益。袁氏去世前后,张老将在东北崛起,日本人以为出身绿林的张老将一定好对付,那知道张老将真有一手,小权小利可以让的好商量,有关国家命脉或地方安全的坚不放手,而且张老将重用杨邻葛,杨邻葛的政治外交手腕很高明,对日本的内情知道得很清楚,有许多方面的日本人供给情报给他,所以他能对付日本人的要索。九一八事变,日本军人从档案中发现日本人以至于政党很多从张老将这里拿钱。这是杨邻葛张老将的高明处,也是他们两人未死前东北不会发生大问题的原因。

       郭松龄倒戈后,日本人表示支持张老将,给郭军限制,日本人并没有参战,也没有出动什么军队,事变后张老将亲访旅大答谢,花自己的钱,并没有订什么不利于东北或国家的条约,难能可贵。(例如日人要求自朝鲜边境修铁路通到吉林,老将说:“通到我家里来了。”坚拒不许。)

      张老将出身绿林,但相貌清秀,不像一般人所想象到横暴,个子不高,看起来不像武人。他的知识不高,甚至哪一省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为人豪爽,知人善任,可以补其短。我初到东北时在陆军整理处工作,经常看他来整理处,各部门都看看,找人聊天,因为他不看公事,每天无事可做,随便走走看看,聊聊天。

       张老将最信任杨邻葛,而杨邻葛也忠心耿耿替他做事,许多公事都是邻葛代拆代行。关于政治方面要和哪一省那些人联络,关于外交方面要怎样和日本人办交涉,关于财政方面要支出十万百万,关于军事方面要如何办兵工厂,与买多少军械,杨邻葛都可自作决定,很多事做了张还不知道,后来张问起了,只要杨说:“这件事是我叫做的。”张就不问了。事做的好,做成功了,固然皆大欢喜,万一事做的不对,做失败了,有人攻击了,即使张不知道的事他也会说:“这事是我做主的。”信任人到这种地步,确实不容易。

       除了杨邻葛外,张老将也信任其它人,在财政方面是王永江。王永江粗粗大大,看样子是像个军人,其实是个管财政的文人,所有老将的钱、财政厅的钱都归他管理,老将要钱向他拿就有,其它一概不过问,而东北财政很稳固。等到张汉卿开始问事后,王永江就退休不干了。

       老将用人,没有一定的制度,仅姜登选、翁之麟、臧式毅和我都是杨邻葛推荐的;像郭松龄是张汉卿推荐的;而他的老兄弟像张作相、张景惠、吴俊升也都始终获得重任,还有一个有趣的用人方式,譬如张作相的兄弟想到军队来做事,张作相就会找老将谈起他的兄弟,老将就问他兄弟做什么的?他就说:“现在没做什么,想叫他来服侍大哥。”就这样叫来做老将的马弁,不久就派出来做军官,在履历表上还要写上当张老将马弁这资格,而且引以为荣,真是好笑。

        他不用人则已, 一用人就信任不渝, 他把军队交给人管后就不再干涉,  你向他报告:“某旅增加多少人。”“现在有添了某某人。”他都批准,给械给饷从不多问。他会原谅别人的错误,有时一些下级军官扰民被人告了,他会愤愤的说:“抓了来,我要枪毙他!可恶!老百姓告他。”抓来后,只要那人跪下去头一磕,说自己错了,再说:“我是赤心为老将的。”他的心就软了,说:“去吧!以后好好干。”也就无事了。第一次直奉战争时汤玉麟败了,逃到徐州去,不敢回东北,后来他问起来,旁人说汤还找不到事做,他说:“招他回来,”见了面就说:“从前的事我们不说了,你把从前你的部队再集合起来,马上成立,军械我有,钱我有。”还当好朋友如故。

      作战时他也不多干涉,他会问:“打大到什么地方?”听了报告后只说:“直前打!直前打!”他为人豪爽,但有仇必报,打败了一定要报复,打胜了再让给人是可以的。

      平时他抽关东烟,无事打打牌,张宗昌的山东督办和打牌很有关系。张宗昌在二次直奉战后最初也没有地盘,用人又不加选择,过形膨胀,钱不够用,他就天天陪老将打牌,每天都大输,每天都叫部下替他借钱,他的参谋到处张罗借贷让张去输,最后输到数百万了,张宗昌就对老将说:“我没钱了,部下的饷也发不出去。”张老将打牌喜欢赢不喜欢输,输了很不高兴,但赢了再还给你没关系。他听张宗昌没钱了,便设法让他当山东督办。张宗昌用人也是很信任,随便什么人对他说成立了什么旅,他都照付械饷,也不去看看,结果有名无实,甚至有根本无人而去骗他的,这也许是张宗昌不会选择人才,而张老将却善于选用人才,老将统治东北十多年,到他死后,他的大公子还能承受父荫,不是偶然的。

       从前杨邻葛怕老将父子感情破裂、怕祸事株连,劝老将把郭松龄就地枪决,这是好意,可是郭的旧部不这样想,他们认为郭是一心拥护汉卿的,而杨邻葛害死了郭,他们打击杨是替郭报仇,也是替自己洗刷,他们在汉卿左右说多了,汉卿又是个轻举妄动的人,于是上台后的第一件轻举妄动便发生了。

       当然张汉卿可以怨恨日本人杀他父亲,可以设法报仇雪恨,但方法应多考虑。同时你对日本人既拉破了脸,对另一强邻苏俄总该把关系搞好一点,可是恰恰相反,易帜不到半年就和苏俄打起来,派了两师人冒冒失失去打满洲里,结果吃了败仗,还好苏俄这时也不想把事扩大,很快就谈和了,而张汉卿同时和日、俄为敌,无论他力量多大都是“轻举妄动”的表现。

三、郭松林倒戈和九一八事变

       这边沈阳张老将虽然知道危险期已过,但善后事宜也颇费苦心,一听说捕到郭松龄,很愤怒的说:“已经抓住?把他押解着来!我要亲自问:他为什么要倒我的戈?”在他旁边有杨邻葛、郑谦等人,杨、郑都是很稳健很有头脑的人,郑谦说:“日本人派兵在营口以北一带巡逻,万一知道我们押解的是郭松龄,中途来截去怎么办?”郑顾虑日本人翻云覆雨,唯恐中国不乱,现在郭既失败,如果日本派兵把郭截去,郭答应了他们要的价钱,他们何尝不可以转过来助郭倒张,在那混乱的局面中,不能不有这层顾虑。至于杨邻葛顾虑的是另一层,他大概多少知道郭的倒戈,张汉卿实在脱不了关系,据说他们曾开过天津会议,详情只有天晓得。郭倒戈后,张老将父子也闹得很不愉快,汉卿一直不敢去见老将。如果让老将亲自审问郭松龄,郭把天津会议内幕公开出来,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汉卿,那老将父子之间将无法善后。因此他对老将说:“郭反正是要死的,不如就地枪决,以免过事株连。”老将一想也对,事情既已过去,郭底下的人也都大半过来了,不必留活口牵连无辜,便喊高擎三过来,要他带卫队到四方城去枪毙郭氏夫妇。第二天天亮高就赶到四方城,郭松龄一听高来了,便知道没希望了。这高也是的胡匪出身,跟张老将多年了,把郭松龄夫妇带出来就枪决了,尸首带回沈阳,放在最热闹的小公园露尸三天,其时已近隆冬,冰结极厚,死得也够惨了。

      平心而论,郭松龄亦有其取死之道,郭自己绝不能控制奉军,最后终因此败亡。设若郭真心拥护张汉卿,然而汉卿与老将之间是父子关系,怎能叫儿子去推倒父亲?何况东北的天下是老将打出来的,再说若郭一心拥护汉卿,而老将也愿意让给汉卿,但郭也不能把杨邻葛等视若无物,更不能轻视老将的老兄弟张作相、吴俊升等的力量,是不是这些人都愿意老将让?郭不知己不知彼,有其取死之道。很不幸的是杨邻葛的一片苦心竟被人歪曲,以后反惹祸上身,真不值得。有人说杨邻葛和张汉卿争做领袖,这不是事实,邻葛对老将军忠心耿耿,无可怀疑,他好揽权,好做事是真的,不至于和汉卿争。同时邻葛也没有兵权,如何争权?至于老一辈的吴俊升死了,张作相、张景惠人很忠厚,也不会和汉卿争。汉卿多年带兵,掌握了兵权,加上老将在世待人极好,爱屋及乌,张汉卿便继承老将,成为东北人所公认的领袖。

       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东北易帜,翌年一月十一日杨邻葛、常荫槐在张汉卿官舍被杀,罪名是阻扰易帜,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十七年六月张汉卿整顿军事,杨邻葛、我和一些老军长都成了光杆,邹作华区外国游历,回东北后也成光杆。那时杨邻葛还是像他替张老将做事的时候一样,对许多事不肯放手,开会时对汉卿也许不太客气,他大概想汉卿十一、二岁时他就帮老将做事,从小看汉卿长大的,有点倚老卖老,而且老将时代他独断独行成了习惯,一时也改不了,而没想现在张汉卿的性格究竟和老将不同,而郭松龄底下的那帮人整天在汉卿左右嘀嘀咕咕,准备着不利于邻葛。那时我们也看出情形不对,我和王树常去劝他出国游历,我们想只要他出国一趟,回来后局面一变也就没事了,哪知他是一个有进无退的人,自己走上死途。

       从前杨邻葛怕老将父子感情破裂、怕祸事株连,劝老将把郭松龄就地枪决,这是好意,可是郭的旧部不这样想,他们认为郭是一心拥护汉卿的,而杨邻葛害死了郭,他们打击杨是替郭报仇,也是替自己洗刷,他们在汉卿左右说多了,汉卿又是个轻举妄动的人,于是上台后的第一件轻举妄动便发生了。

       常荫槐是杨邻葛的人,这人也是很能干的,但是个性很强,东北人都有这种性格,乱来的,可说是“恶霸”,他当军法处处长时,常常对犯法的士兵就地枪决,结了不少怨,但对他莫可奈何。他管东北的铁路事业,又一套办法对付满铁,他从黑龙江向南建了一段一段的铁路,最后接起来可通到营口,这是和南满路平行的,又建了吉林通营口的铁路,再准备在葫芦岛建商港。他知道一时还无法取消日本在南满的特权——这是日人死不肯放松的,但他要用平行线的铁路打垮满铁,用建新商港打垮大连,正因为杨邻葛、常荫槐是敢做敢为的人,有些事难免越出常规。常荫槐是黑龙江省长,和杨比较接近,万福麟是黑龙江督办,是张汉卿的人,常荫槐在黑龙江想扩展省警备队,万当然有点顾忌,而最不对的是常通过杨的允许,经向日本人买了两万支步枪,这件大事杨、常事前都没有向汉卿说明,汉卿的左右就说:“这还了得,私自扩展力量。”汉卿召杨来问,杨说:“不错,我答应买的。”他不想想,现在不必比从前,自有取死之道。

       一月十月十一日,张汉卿请杨、常到自己的私宅,杨、常进了门,从大厅走过,上楼梯一看情形不对,汉卿已布置了人,杨邻葛用手一比说:“你敢!”机关枪就一齐扫射,两人死在乱枪中,收拾他们的是卫队长谭海,和高纪毅、黄顾声、王以哲、张恒若这些人,这些人都参加过天津会议,后来也多半不得好死。杨死的那天我从天津家里到潘阳来,路上还听人说杨在丰天做生日,次日到沉阳车站,一下车,车站稽查长跑到我身旁说:“昨天少帅在公馆收拾杨参议、常省长。”我吓了一跳。回到家里,张汉卿打电话来要我去他公馆。我去了,到的人不少,荣臻、邹作华都来了,停了一会,汉卿出来了说杨、常怎么不对怎么不对,我们说:“你找我们做什么?”他说:“请你们想想怎样措词报告中央?”我们说:“司令,你自己找秘书商量。”就辞退了。后来听说请郑谦来,郑谦从前担任江苏省长,杨任督办,两人是合作的,汉卿要他拟电稿公布杨罪状,郑本来有心脏病,拿了笔发抖,张汉卿看他实在写不下去了,才叫他回去,当天晚上郑谦就逝世了。

       张汉卿为了报告中央,也为了昭告世人,更为了对此事有个交待,后来不知找了什么人写了通电,以“阻扰统一”的罪名,来掩饰他杀杨、常的真正动机,其实他们两人不是死于阻扰统一,也不是死于争权,是死于张汉卿的公怨私仇,死于张汉卿的轻举妄动。死后棺木就放在姜登选的祠堂两边,一边一个。——这祠堂是我们拿钱为姜修的,姜也是在轻举妄动下的另一牺牲者。

       杨、常的案中央当然不管,我们老军官也不会出来抗议,可是吃亏的还是张汉卿本人。这成什么体统?一个一生为你张家帮忙的人,在东北乃至于在国家都其地位,为什么请到私宅,问也不问就乱枪打死?你不喜欢他,有许多法可以安排,可以叫他出国,或叫他下台,至少也应保留他的性命,这样就杀害处置了,叫人如何再替张汉卿做事?这一来老人全寒心了,胡毓坤等都很愤慨,翁之麟不干了,以后老人们不替他出主意了,在他身边的尽是青年人,老成的一辈都不和他来往,无论什么事不来问询,是不会自动找他的,以后东北便多事了。

       东北处在日俄两强之间,主要外交当然以日俄为对象,实行易帜当然已和日本闹得不愉快,这以后张氏竟把东北外交问题全交给中央处理。外交事件固然应当由中央来办,但有些关系地方厉害的问题,还是需要地方官吏和外国解决的,单由中央来处理就有问题了。杨邻葛在世时,所有对日外交都由他负责,他对日本的政治情况知道的很清楚,那一个日本阁员在内阁会议里讲什么他都知道,常荫槐主持铁路营建适宜上,对日本人也有一套,杨、常无端被杀,日本人不敢再和东北任何人打交道,也没有人奉命向日本人取得联系,张汉卿把对日外交全交给中央,有问题向中央推。参加收拾杨、常之一的高纪毅荣任东北交通委员会委员长,管理铁路,日本人找他,他推托不见面,日本人请他去,他说忙,也不去,结果他的车停在窑子外面,被日本人发现,弄得感情非常坏,高纪毅就是用这种方法办外交,所以中日外交悬案越积越多,日本人找不到对象交涉。

       当然张汉卿可以怨恨日本人杀他父亲,可以设法报仇雪恨,但方法应多考虑。同时你对日本人既拉破了脸,对另一强邻苏俄总该把关系搞好一点,可是恰恰相反,易帜不到半年就和苏俄打起来,派了两师人冒冒失失去打满洲里,结果吃了败仗,还好苏俄这时也不想把事扩大,很快就谈和了,而张汉卿同时和日、俄为敌,无论他力量多大,都是“轻举妄动”的表现。

       日本人在东北早已习惯了和地方当局打交道,等到张汉卿主持东北军政后,把东北外交问题都交给中央处理,这使得日本人很感麻烦,事实上有许多小案地方能了的,都要由远在南京的中央政府外交部处理,迁延时日而且不明真象,交涉起来诸多不便。日本人依照惯例就是不肯到南京办交涉,一再向东北有关机关或直接向张汉卿交涉,而东北官方不是“推”就是“拖”,推不掉就拖,“拖一年半载再说。”因之未能解决的悬案愈积愈多。

       这时张汉卿病已经好了,仍住在北平,东北是由张作相代理张汉卿负责的东北边防公署,参谋长是荣臻,但也不能解决问题,日本人就要和汉卿直接交涉。数百件中日东北外交悬案及万宝山、中村二案,均未得结果,九一八事变终于爆发了。我想那时如果杨、常未死,他们有办法有魄力对付日人,这事变就不至于发生得这么快,即使发生了,也不至于恶化下去,终于把整个东北都失去。

       九一八事变后,中枢要张汉卿不采取抵抗,要经由外交手段,通过国际联盟收回失土,这是一错误的政策!我的主张不同,事变发生后,我对汉卿说:“只有两条路走,不是打就是合。你看看东北有能担当、有魄力的人,派他去和日本人接头,和他们谈判,如果小小损失能完事,一下子解决也好,如果要价太高,那只好打。你不能把这事交给中央,也不能靠国际,这是靠不住的,万一国际不能叫他撤兵怎么办?日本人说中村死了,你总要让他们对他们国人有个交代才行,派人直接和他们交涉,责他们侵略,要他们提出条件,决定是和是战,才能解决问题”。可是张汉卿不听,那时蒋先生也叫他不要抵抗。事实上日本人没有想到如此容易占领沈阳,他们也希望我方派人去和他们交涉,无如我方根本不派出去,只向国际控诉,时间越拉长,占领地方就越大,问题也就越复杂,东北军精锐由荣臻带到锦州,坐视三省沦沉,不抵抗的代价太大了。

        日本人轻易的在两个月间占了东北三省大部分,年底又向锦州进逼。这时我看不是在会议桌上可以了事的了,便极力主战。我对张汉卿说:“东北是你父子多年经营的基地,我们为什么听别人处置?现在只有‘打!’应该‘打!’,失败了是我们报答国家千载难逢的机会。打!力量不够也要打!打完了,死了,这是我们对国家买不来的光荣”。我说:“不能听政府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他们把东北丢了,是你的,活该!我们能收复是我们的,不能收复,败了,虽败犹荣。我们寸土不能让,保存实力是假的,没有用的,‘打’才对得起国家。如果不打,自己土地不能收回,这要让国人来责备,何颜以对国人?”我讲了很多,张汉卿不置可否。

        锦州吃紧时,荣臻到北平来请示,我找他商量对策,写了几个作战方案,劝他们守锦州,沿大凌河布防和日军打一阵。再不然先把大部撤退到山海关,加强防御工事,而留少数精锐在锦州,和日军猛打一阵,情势不对时再从热河退回来。一定要打才可对国人有个交代,我们打了,记者报导到全国,即使败了,退了,国人也不会责备我们,千万不可不战而退。

       锦州撤退第二天早上,有些新闻记者来问我:“听说锦州已撤退了?”我说:“没有,还坚守着。”刚应付了记者,荣臻已打电报来,要我派人去办兵站,关外东北军已向关内撤退,晴天霹雳,叫我不知所措。我发觉有些事张汉卿并不让我知道,对战守意见也不相同,即不能战,再做他的参谋长也是没意思的。我的个性无论东北军、西北军、中央军都知道的,我不是懦弱的人,为什么东北军在这种情形下不打?好多朋友会骂我,会说我:“戢翼翘变了!”“怎么戢翼翘变得这样懦弱?”我只好辞职,我对张汉卿说:“糟糕!今天新闻记者问我锦州退了,我说‘没有’。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这叫我如何向记者交代!这不行,要退也要有计划,前方作战军事情况,怎么参谋长不知道?完了,我不能帮你忙了,我要休息!”当即辞退出来。张汉卿找万福麟来挽留我,我说:“可以找荣臻当”。最后我再向张汉卿说:我不干了,荣臻已带兵退到滦州了,他回来当你的参谋长。再打,咱们出关干!要不打,将来要受国人责备,你要身败名裂。”张汉卿还是不敢打,不肯打。

四、感慨话平生

       我是一个军人,自保定练兵后,历经辛亥革命、.次革命、云南起义、第二次直奉之战、奉冯战事、奉阎战事、中原大战、戡平石友三叛部,几无役不与。作为军人,我有一自信,我替人练兵,一定成功,练的军队所向无敌。至运用军队,我亦很自负,我指挥几十万、百把万大军都不成问题,老军官都很佩服我,我的前辈是蒋方震(百里)、蔡松坡,其次谈用兵要算我了。当然在奉军方面韩麟春也善于指挥队伍,杨邻葛的长才是在政治外交方面。这是我的“自信”、我的“自负”,是否狂妄呢?

      我个人无名利心,我处处“让”,处处“不争”,我只要能保全地方就设法保全,能减少争执就尽量减少。我在云南为张子贞案,既保全地方又保全了友谊和誓约,我打下张家口后把功劳让给高维岳,由高当察哈尔都统。东北起的风波甚多,但我均无事。我不争权,不夺利,但对人帮忙则-一定帮到底,定能成功,这也是我所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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