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亲情年糕
过年｜亲情年糕
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金秋像这个城市里其他忙碌的上班族一样，拖着工作一天后疲惫的身躯，和其他老师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忙离开了学校。
南方的冬天很少见雪，却透着一种刺骨的寒冷。像针芒似的雨滴，有力而整齐的倾泻而下，慢慢将这座城市覆盖上一层如烟云密布般的飘渺与空寂，使人颇觉风雨萧瑟。
许是雨天的缘故，路上行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与她匆匆而过，望着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街道，不远处的小吃摊前围着几个背着书包的儿童。此时正逢二月初，她的心上莫名多了一丝伤感。
是的，新年要到了，金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和期待，相反，更多则是夹杂着落寞的平静。
因为她知道，这一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苦涩，伴随着生活的艰辛，那苦涩始终挥之不去。
“妈妈！妈妈！”
还没走近，便从一群小孩的嘈杂中捕捉到了安安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他朝她飞奔而来，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
只有当看到孩子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那种从心底里发出的快乐。
“安安，今天画画画的怎么样啊？”她温柔的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问道。
“今天我画了一只蝴蝶，老师还夸了我呢，给我奖励了一块糖！”
“是吗，我们安安最棒了……”
简单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和头发，同老师告别之后，她便牵着安安的小手离开了。
“妈妈，我听老师说……今天是小年，要打扫屋子的！”走在路上，安安嘟着小嘴说道。
小年？金秋一惊，日复一日的上班，竟让她忘记了这个重要的节日，难怪今天很多老师要提前回家，她怎么会忘了今天是小年？
“好……那安安，是不是可以回去帮妈妈打扫打扫呢？”
“可是妈妈……小年一家人还要一起吃饭的……爸爸……今天会不会来看我啊？”
奶声奶气的童音，这句话却让金秋听的揪心，孩子一天天长大，渴求的也越来越多，而有些东西，她深知自己给不了安安，只能应付着说：“爸爸工作很忙，小年也不放假的，妈妈陪你过，好吗？”
安安听后，撅了撅嘴，只好失望的“嗯”了一声。
带安安回家的途中，她甚至几度泪目，五岁孩子无心的话语刺痛了她坚强已久的心，她当然明白他对父爱的渴望，可是她又该如何跟他解释，父母离异背后的无奈和她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的辛酸……
给孩子做完晚饭后，她果真开始收拾起了房间，像是开始做记忆里小年的习俗一样，彻底打扫室内，擦洗玻璃，整理衣柜……
懂事的安安也帮着她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二人在欢声笑语中一起收拾着房间，倒也让金秋少了很多烦恼，再繁琐的家务有了孩子的陪伴似乎都变得轻松起来。
在整理一些旧箱子时，灰尘四起，不由得让她皱起了眉。多年未开的旧箱子，此刻却像掩藏在岁月尘土中的时光匣子，厚重而久远。
好奇心使她忍不住翻开了这些旧物，一个个封面可爱的日记本和打开后近乎泛黄的纸页，似在悄声诉说着时光的无情。
这些日记本记录着她从12岁起零零散散的一些日记，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偶尔画上的小表情，少女时期最隐秘的心事被用以文字记录至今。顿时勾起她种种年少时的回忆，随手翻开了其中的几篇。
1997年12月5日
妈，距离你病逝也已经有2年了，从一开始的悲痛到渐渐习惯没有你的日子，我也知道爸爸带着我和小弟有多么不容易，可是我还是感觉不到家的温暖，妈，我想你，好想好想你……
1999年2月17日
我喜欢过年，奶奶做的年糕还是那么好吃，我一口气吃了六个，和弟弟他们一起放花炮，贴窗花，玩捉迷藏，简直太有意思啦！
2002年2月20日
我讨厌这个家，讨厌他们对弟弟的偏爱，我发誓，以后绝对不留在这里，好好读书，远离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2005年2月12日
我爸根本就不理解我，他根本就不爱我！越来越讨厌这里！
看到这里，金秋心下一颤，赶紧合上了本子，时间太过久远，久远到她早就忘记了日记中写的是什么事，但是最后这篇她十八岁时写的几行字，她却记忆犹新，那是她和父亲关系僵化的开始。
那一年，她如愿考上大学，却在报志愿时与父亲的建议产生了分歧，索性在金秋倔强至极，和父亲大吵一架，最后还是奶奶出面劝说，父亲才勉强同意，可是自那以后，金秋与父亲的关系便不冷不热，怀着多少年来因偏心弟弟而积存在心底的委屈一同爆发，大学期间直至工作，除了必要的交流外，父女俩的关系十分疏远。
正当她想的出神，身后安安的声音突然传来。
“妈妈！你的电话！”
她转身接过手机，弟弟的名字闪动在屏幕之上。
犹豫片刻，她才接起电话。
“姐！”弟弟在一片热闹中唤她道。
“小远，怎么了？”
“今天小年，你们怎么过的啊？”
“也没……怎么过。”金秋嘟囔道，“就我和安安两个人，有啥好过的……”
“今年过年，你还是不打算回来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仔细算算，自她离婚以后，她好像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毕竟身为一个单亲妈妈，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家乡里各类亲戚朋友们的冷嘲热讽。
“不……”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弟弟接话道。
“爸真的挺想你的，奶奶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弟弟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顿了顿说道，“姐，我经常看见爸他拿着全家福念叨你的名字，你今年，还是不打算回来吗……”
与往年的说辞不同，这次不再是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年糕和很多家乡小吃，金秋清清楚楚的从弟弟的声音中听出了，父亲对她的思念，哪怕在两人极少次数的通话中，父亲都没有表达出一句“我想你了”之类的话。
她的心上突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苦是涩，令人无法言喻，于是只淡淡的应着。
“行，姐回去，等学校事情都忙完了，我就带安安回去过年。”
该回去了，她的心底里有声音在说。
“好嘞，姐，那我们等你。”弟弟满意的挂了电话，金秋也仿佛完成了一桩心愿似的。
回家，她又何尝不想呢？
窗外的万家灯火正闪烁在夜色之中，整个城市因这些不同的色彩而显得迷人极了，多少孤独的游人啊，能熬的过这小年夜里的苦涩呢……
过年｜亲情年糕
金秋做好一切心理准备，独自带着五岁的儿子踏上了回乡的归途，火车上，窗外的风景如旧，周围充满熟悉的家乡口音，安安在她的怀里恬然入睡，她的内心也随着火车的行进也慢慢变得平静。
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是自己的，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反复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以她对过去村子里那些街坊邻居的了解，很多看着她和弟弟长大的亲戚朋友，不对她有些闲言碎语是不可能的。而如今，她深知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些，也要自己学着去接受现实。
妈，如果你看到现在我的处境，也许会对我失望的吧……
漫长的旅途结束，当踏上故乡热土的那一刹那，金秋的内心百感交集，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无论她离开多久，无论这里有何变化，那份对故乡的眷恋始终存于心中，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毫无征兆的，她在走出火车站时在人群中看见了父亲，于是不由得愣住了。
只两年未见，她惊觉父亲的衰老速度，常年累月的劳动更让他比同龄人看上去更老一些，黝黑的脸颊，少了些年轻时的英气，却平添了很多历经无数生活阅历后所带来的练达与沧桑，只见他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笨拙的招了招手，笑容中透着些许孩子气。
这是父亲吗？金秋有一瞬间的恍惚。
“秋儿？秋儿。”
她攥紧安安的手，缓缓向父亲走去，这声呼唤，带着阔别多年的亲切和温暖……
大年三十，家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回到村子里齐聚一堂，老老少少的面孔在这个欢聚的时刻也都彼此熟悉。除却很少回来过年的金秋，在走近家人们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没有一下认出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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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艰辛让她褪去了许多年轻时靓丽的风采，倒多了几分为人母后优雅的女人味。
“哎呀，这不是……这不是秋儿嘛？”大姑最先放下手中的擀面杖，瞪大眼睛朝金秋看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她喊道。
“好久不见你回来了……”认出她的其他两个姑姑也惊奇道。
亲戚们陆陆续续围了上来，纷纷表示了对她的关心，金秋笑着挨个与长辈们的问候着，同时不忘提醒安安礼貌的称呼大家。
“一个人在外面辛苦了吧……”
“就是啊……看看你瘦了这么多。”
人人对她的回来都表现出了喜悦之情，温暖如从前。然而，比起金秋的变化，他们对乖巧可爱的安安显然更有兴趣，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让金秋有些招架不过来。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长者在一起做年糕，小孩互相追逐打闹，女人们聚在一起包饺子，边包边讨论着生活的琐碎，搓麻将的声音不住的传来，气氛一片祥和。乡村里过年的情景，让金秋感受到了久违的年味儿。
此刻的光阴似乎有一瞬间与儿时的记忆重叠，温馨，和谐，其乐融融，哪怕一年中仅有这么一两次的团聚，也能融化多年来她独自抚养孩子所承受的冰寒，或许，这就是回家的意义吧。
奶奶的身体的确变得虚弱多了，听小弟说一向勤劳能干的奶奶出院后也时长卧病在床，十分贪睡，食欲也大不如从前，还好有儿女在旁，轮流照看，再加上过年后气氛热闹，老人家的气色才有所恢复，在听说金秋回来以后，急忙起身要看看孙女。
看着身体虚弱的奶奶，金秋拉着她的手与她话起家常，当奶奶问起她这几年怎么样时，她低头沉默起来。
“秋儿啊……奶奶知道你为什么总不爱回家过年，你的心结我都懂……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这些年，我和你爸爸，常常想起你。”
“你爸说，他确实觉得亏欠了你很多，在得知你离婚以后，他气归气，可最后还不是担心你，你一个人带孩子，他还说，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去帮你的忙……”
“你爸啊，每年都在等你回来过年，你最爱吃什么口味的年糕来着？他哦，每年都要做的……”
安安和其他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跟着大孩子们一起打打闹闹，尽情释放着孩童的天性。在一旁和姑姑、表姊妹们一起包饺子，各自诉说着她们的近况。
“还好安安懂事，不然哦……你一个女人，也真是太辛苦了，你平时怎么照顾他呢？”
“也还好吧，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上班的时候就带他去托儿所或者学学画画什么的，这孩子好学，也很好带……”
幸福的时光匆匆而过，从回来到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大家端起酒杯，相互祝福之时，金秋都始终觉得自己在一场梦中一样。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从奶奶、父亲，再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人对她表现出任何冷言冷语，就连一向对她表示失望的父亲也没说任何其他的话，只是不停的叫她吃饭，不再像以前一样板着张脸。
年夜饭中，家喻户晓的八宝菜、白切鸡、油爆虾最为惹眼，还有石斑鱼、竹笋炖排骨，一齐代表着家乡风味，再配上几道八宝饭、春卷作为点心，几年不变的特色菜魅力依旧。
最诱人的莫过于年糕了，各式各样的年糕散发着传统手艺的迷人之处。当吃着这用传统做法打出的旧时年糕时，米香萦绕，口感柔韧筋道，入口软糯香甜，甚至嚼着嚼着，金秋差点要掉下泪来，因为她从这年糕里，尝到了久违的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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